金剛經第五講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楊永慶

 

一、   前言：

 

上次講到：「佛告須菩提：諸菩薩摩訶薩，應如是降伏其心。所有一切眾生之類，若卵生、若胎生、若濕生、若化生、若有色、若無色、若有想、若無想、若非有想、非無想，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。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，實無眾生得滅度者。何以故，須菩提，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，即非菩薩。」發了菩提心的「大」菩薩，降伏其心的要領，不在於終日想著要「降伏其心」，而是從成就別人中，自己的心，自然會不斷的修正，改造自己，如此的日積月累，就能降伏自己的心。

 

    如何成就他人呢？就是在日常的生活中，幫助「一切眾生」。而幫助「一切眾生」，不是只有幫助人類而已，是要盡形壽，幫助「一切若卵生、若胎生、若濕生、若化生、若有色、若無色、若有想、若無想、若非有想、非無想，的一切眾生」。想想看，這個心量有多大？每次讀到這一段，我就非常慚愧。從小到大，個人的努力，都是為了自己，偶而，才會想到為家人著想，至於親友嘛，我的關心實在不夠；有時夜半醒來，更慚愧的是我的過去，還常傷害很多小動物。年輕的時候，根本沒有想過，口中的大魚大肉，是建立在許多有情眾生的苦痛之上！對我生存的環境，對那些苦難的各類眾生，我又何嘗真正關懷過？所以讀誦到佛陀的這一段開示，怎能不汗顏？

 

    從當老師以及擔任公職以來，偶而給過人家一點點的恩惠，或是幫民眾解決一些困難，就自以為給了人家多少恩惠，自我標榜，津津樂道，自以為非常了不起，實在是貢高我慢，造罪不已。想想看，佛陀幫助了所有的眾生，叫大家離苦得樂，斷盡煩惱，可是他老人家一點兒也不居功，他認為那是眾生的佛性，他們自己的成就。這一講，我們就探討底下這段經文

 

    「復次，須菩提！菩薩於法，應無所住，行於布施。所謂不住色布施，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。須菩提，菩薩應如是布施，不住於相。何以故？若菩薩不住相布施，其福德不可思量。須菩提，於意云何，東方虛空，可思量不？不也，釋尊。須菩提，南西北方，四維上下虛空，可思量不？不也，釋尊。須菩提，菩薩無住相布施，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。須菩提，菩薩但應如所教住。」

 

二、   菩提心：

 

本經中提了很多的般若，菩提等佛學名相，所以在這裡稍加說明。般若即菩提，一般說來，菩提有五種。（一）、發心菩提：剛學佛者，於生死中，初發「上求佛道、下化眾生」的大心，名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，所以名為發心菩提。（二）、伏心菩提：發心以後，就依「四弘誓願」去修行，從六度的實行中，漸漸降伏了煩惱，漸漸與性空相應，所以名為伏心菩提。（三）、明心菩提：降伏粗重的煩惱以後，進而修習止觀，斷一切煩惱，徹證「離相」菩提，所以名為明心菩提。這三種菩提，是趣向菩提道中，由凡入聖的三個位階，所以是般若道。這時，雖得聖果，但沒有圓滿，必須繼續修行。明心菩提，對「般若道」來說，已算是證悟；但是望後「方便道」來說，是名發心。剛剛說的前發心菩提，是發世俗菩提心；而這時的明心菩提，是發勝義菩提心。悟到一切法本自清淨，本來涅槃，名得真菩提心。（四）、出到菩提：明心菩提發勝義菩提心，得無生法忍，以後即修方便道，莊嚴佛國，成熟眾生。漸漸的出離三界，到達究竟佛果，所以名為出到菩提。（五）、究竟菩提：斷煩惱習氣究竟，到究竟自利利他，即圓滿的證得究竟的無上正等菩提。可見「般若道」以及「方便道」都各有三階，綜合凡五種菩提，以下面的圖式來表示這「菩提道」的因果次第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┌發心菩提─┐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├──發心

 

   般若道   伏心菩提─┼┐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│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└明心菩提─┘├─修行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┌明心菩提─┐ |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|  |

   方便道┤出到菩提─┼┘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├──證果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└究竟菩提─┘

 

 

    所以，發菩提心，不單是心念而已，要有腳踏實地的解行，從「大悲行」去救度眾生。從救度眾生中，降伏自己的煩惱，深入清淨的實相，達到自利利他的圓滿成就。所以，在發心菩提 ──願心菩提以後，應進而修行──行心菩提，如此漸漸的折伏煩惱，使煩惱習氣不再現行，達到解脫以前，都名為伏心菩提。

 

三、應無所住，行於布施：

 

首先先看這段「復次，須菩提！菩薩於法，應無所住，行於布施。所謂不住色布施，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。須菩提，菩薩應如是布施，不住於相。何以故？若菩薩不住相布施，其福德不可思量。」「復次，須菩提！」簡單的說就是「接著，佛叫著須菩提尊者」，也是針對現今學佛者的「囑咐」教誨。「菩薩於法，應無所住，行於布施」，作為一位菩薩，行布施等六度萬行，於法應無所住。

 

「於法」，這兩個字意思很深。一想到「法」，初學者很容易聯想到「佛法」或是「正法」這些字眼、名相，事實上「法」，在佛經上的意思，指的是宇宙人生一切的人事現象，以及自然界的物理現象，都稱為「法」。佛陀的智慧，在於了知宇宙人生那緣起性空的「非因緣性」以及「非自然性」。所有的因緣生、因緣滅所生的「現象」，都稱為「法」。「菩薩於法，應無所住，行於布施」，菩薩知道，一切法都是因緣生、因緣滅，如夢幻泡影，因此行於布施等六度的時候，其結果如何，那已不是您的事，那是自自然然的緣生，所以不要「住在境上」。也就是「能施、所施」以及布施之後的結果，是「順」、是「逆」，完全放下，盡心盡力就好。例如，有一些人行布施，是為了贏得掌聲，獲得「好人好事」的表揚。當然有些人可不這樣，但是他們仍然會落入：這是「我」在做「好事」，有「功德」，所以「我」要行布施。

 

佛陀他老人家告訴我們，「斷惡、修善」不要停留在知識的層次，而應該『內化』為自己人格的一部份，也就是現代心理學所主張，學習、認知等知識，要經過理解、應用、分析、綜合、評鑑等『知行』交澈，內化轉成道德的人格特質，如此的布施，才叫三輪體空，這才是「於法應無所住，行於布施」。

 

佛陀進一步的將這句話，再深入的解釋：「所謂不住色布施，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。」住，是取著不捨的意思。眾生在六塵境界中，「六根」、「六塵」一接觸，自然有因緣生、因緣滅等等「攀緣現象」；前五根面對前五塵，所形成的「法塵」，不要落入意識，而有執見，也就是說不要先存有「意識型態」。於法，應無所住。例如一般人很容易產生以色為實色，以聲為實聲。好像現在的影歌星以及政治人物，驕傲著他人的鼓掌、讚嘆，就是「以色為實色」；別人一旦不領情與批評，就氣得要死，這就是「以聲為實聲」。其實讚嘆、批評都可以隨著不同角度與時空，而有不同的評價，因為，那也是「空性」的。在「緣生、緣滅」的當下，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，確實是如此存在的夢幻泡影的。只要取著或停留在六境的『順逆』上，自然而然的，被六塵境界所轉，就會落入「情緒」的泥淖而不能自在、解脫。修行要行菩薩行，為度眾生，而行布施，對於施者、受者、所施之物，都是「如露亦如電」，所以不必「住相」。這一切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，都無實性，就要遠離、放下，這才能不著相而布施，也才能真實的利濟眾生。否則，覺得有我是能施，他是受施，所施之物又如何如何？希望受者，將來如何如何的報答？有期待，就有傷害；或希望未來有那些福報，甚至因而貢高我慢，這那裡還像菩薩行？所以，佛總結的對須菩提說，也就是對我們說：「須菩提，菩薩應如是布施，不住於相」，也就是說菩薩修行，應這樣的不住於相，而行布施！

 

本經一再地申論布施是不住相，簡單的說，就是布施等六度的菩薩行，「不住」於『心』，才是清淨，才是智慧。真正的不住相、無所住的深意，不是甚麼都不做，而是要不廢事相的善業，所以說布施的三義，是不能時刻背離。布施的三義，一般說：

 

  （一）、財施：不管是施予財、物，幫助眾生能立刻解除日常生活的困境。

 

 （二）、法施：幫助眾生，擁有正確的人生觀，有能力面對問題，處理問題的能力與方法；我們還要以身作則，做好的榜樣，使眾生斷惡修善，離苦得樂，並自淨其意。

 

 （三）、無畏施：自己奉行淨戒，還能忍辱無害，縱有冤家，亦不仇報，慈愛一切有情，令眾生不生怖畏恐懼；同時要培養眾生的八正道，三十七道品，有自信去引導眾生離苦得樂，轉迷成悟。

 

    曾舉過一個佛經的故事，很有深意，於此，再次的引用。

 

   佛陀在世的時候，末利夫人虔信三寶，奉守淨戒，深獲百姓的愛戴。有一天，波斯匿王因為細故，要殺御廚，當時正在持守八關齋戒的末利王后聞訊，把自己穿戴得光鮮華麗，並請求大王一起飲酒作樂，指定要那位御廚親自料理。波斯匿王感到十分納悶，問她：「妳平時滴酒不沾，而且今天又是妳持八關齋戒的日子，為什麼身上配戴珍寶纓絡，為什麼妳要破齋犯戒，和我飲酒作樂呢？」

 

   「我聽說這名御廚觸怒了大王，即將要被殺頭，如果今天不請他調理美膳，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了。」

 

   波斯匿王明白夫人的慈悲，就免除御廚的死罪。

 

  末 利 夫人不被戒相所惑，深明持戒，是以止惡行善為真諦，因此不顧己身犯破戒之過，以塗香飲酒之相，行慈救人！這就是最好的「應無所住，行於布施」。

 

四、不住相布施，福德不可思量：

 

接著，佛陀說出道理：「何以故？若菩薩不住相布施，其福德不可思量。」不住於相的布施，為什麼福德不可思量？有「住」，就有了邊際，就有了範圍。所以說有相布施，不能通達三輪性空，所得功德即有限有量。無論功德多麼大，總不過是人天有限的福報而已。相反的，如果能以般若相應而布施，將此布施等六度入於『法性』，迴向於一切眾生，而同趨於大覺，那功德就如同陽光、空氣等一樣的無限，而不可思量。例如以一滴水，投入大海中，這一滴水即融入大海的水性中，不可窮盡。佛陀他老人家為了闡述、說明這個道理，接著他舉了這個例子說，「須菩提，於意云何，東方虛空，可思量不？不也，釋尊。須菩提，南西北方，四維上下虛空，可思量不？不也，釋尊。須菩提，菩薩無住相布施，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。須菩提，菩薩但應如所教住。」佛在經上問須菩提說：「須菩提，於意云何」，你的意見怎樣？「東方虛空，可思量不？」也就是東方的虛空，可思量嗎？須菩提回答說：「不也，釋尊」。我們也一樣，無法思量東方到底有多大。「南西北方，四維上下虛空，可思量不？」南方、西方、北方的虛空，以及四維、上方、下方的虛空，可以思量嗎？須菩提一樣的說：「不也，釋尊。」不可能的。這時佛進一步的說，「須菩提，菩薩無住相布施，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。須菩提，菩薩但應如所教住。」佛說我們既知道十方虛空，是不可思量的，所以菩薩不住相布施的功德，也就如同虛空一般的，不可思量。「須菩提，菩薩但應如所教住。」我們修行，千萬不要落入追求福德的心，並不是因為虛空的廣大，福德的廣大。而是要我們體會虛空的無所有，不可住、不可著、不可說之邊際數量，來表示無相布施的自性，這就是「菩薩但應如所教住。」日常生活中能牢記佛陀的教導，無所有，不可住、不可著、不可說的心態，自然行布施，簡單的說，身口意業以佛為榜樣，依教奉行。

 

佛陀為什麼要用虛空譬喻福德？窺基大師在《金剛經讚述》中註解說，以虛空喻有三種因緣。

 

  （一）、虛空遍一切處：福量圓滿，長久不絕。

 

  （二）、虛空高大殊勝：無物倫比，畢竟常住。

 

    (三）、虛空物所不壞：風所不飄，水所不溺，火所不燒，物所不壞。

 

　　也因為虛空，具有如是遍一切處、高大殊勝、物所不壞等性德，因此佛陀以此譬喻不住相布施，其福德如虛空，是無能言說的。

 

    誠拙禪師在圓覺寺弘法時，法緣非常興盛，每次講經時，聽眾都擠得水瀉不通，因此就有人提議，要再擴建更寬敞的講堂。

 

    有一位信徒，用袋子裝了一百兩黃金，送到寺院，給誠拙禪師，並說是要捐助建築講堂之用。禪師收下黃金，就忙著處理別的事，信徒對此態度，十分不滿，心想：一百兩黃金，可不是個小數目，怎麼這個禪師拿到這筆鉅款，連個謝字也沒有？於是就尾隨禪師的後面，提醒道：「師父！我那口袋子裝的是一百兩黃金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 禪師淡然的應道：「你已經說過了，我也知道了。」

 

   信徒更是生氣，提高嗓門道：「喂！師父，我今天捐的是一百兩黃金呀！難道，你連一句謝謝也沒有嗎？」

 

 禪師剛好走到大雄寶殿，就停下來轉身道：「你捐錢給佛祖，功德是你自己的。如果，你把布施當成一種買賣，我就代替佛祖向你說聲：謝謝！從此你和佛祖的關係，是銀貨兩訖！」

 

這雖然是禪門的趣譚，但是也提醒我們布施時，要能不住相，不可以把布施當成銀貨買賣。所以佛陀他老人家教導我們，菩薩但應如所教住！否則，一提到布施，就聯想到買幾個蘋果，包個紅包，來到寺院找師父，求求福祿、求求功名，這都是世間六塵的布施，絕非真心的布施。同樣的，能做到不住六塵布施，如所教住，那必須是念念清淨的行施，這樣妄心即伏，何患真心不住？

 

五、心應無住而住：

 

　　想想看，我們的一顆心，終日打著妄想，要跟這人比較，跟那人計較，紛紛擾擾不已，所以不停的追逐著五欲六塵。佛陀教誨菩薩，在遊行教化眾生時，要明白不住六塵的布施，這樣福德，才如虛空不可思量。而且，還要菩薩「應如所教住」，意思就是說，如虛空無住而住，安住其心。

 

　　我們的心，要『安』住在哪裡呢？千古聖賢都在追求這個問題。禪門中，二祖慧可大師，立於大雪中，獻臂求法，希求達磨祖師，為其安心。慧可大師尋尋覓覓「心在哪裡？」達磨祖師這時的一句話：「覓心了不可得，我已經為你安心了。」心，雖然瞬息幻化多變，既是生滅遷流，當然覓心了不可得，就像世人讓波濤洶湧的海浪所矇騙，就見不到海底深處的平靜無波。

 

   心如虛空無住而住，不應住真、妄兩邊，不應住有、無兩邊，當然也不應住凡、聖兩邊，更沒有迷、悟兩邊。念頭一落偏頗，就如同灰塵落目，必須揩拭，即使是「金屑」，眼中，也不容『收留』半分，這才是不住。

 

六、結語：

 

     本經這一分，是以無相、無住布施，來打破我們這是我的！我認為！以及習慣執取有個「我」、「我」、「我」……的迷失，要我們從相上入於法性之中。佛陀並藉由福德如虛空，不可思量的比喻，讓世人返觀到自己也一樣具有佛性，如虛空一般，應如所教住。而這心無所住，需要用時間來修煉，時時警醒、自覺，檢查自己的發心，是染、淨？是正、是偏？是真、是偽？不斷的自我檢驗，這樣，從調伏柔順，到安住一如虛空，自然有『定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