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說孟子第一0二講
一、原文:
盡心章句下(三十七)之一:
萬章問曰:「孔子在陳曰:『盍歸乎來!吾黨之士狂簡,進取不忘其初。』孔子在陳,何思魯之狂士?」孟子曰:「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,必也狂獧乎!狂者進取;獧者有所不為也。孔子豈不欲中道哉?不可必得,故思其次也。」
盡心章句下(三十七)之二:
「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?」曰:「如琴張、曾皙、牧皮者,孔子之所謂狂矣。」 「何以謂之狂也?」曰:「其志嘐嘐然,曰『古之人,古之人』。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。狂者又不可得,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,是獧也,是又其次也。孔子曰:『過我門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惟鄉原乎!鄉原,德之賊也。』」曰:「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?」曰:「『何以是嘐嘐也?言不顧行,行不顧言,則曰:古之人,古之人。行何為踽踽涼涼?生斯世也,為斯世也,善斯可矣。』閹然媚於世也者,是鄉原也。」
盡心章句下(三十七)之三:
萬章曰:「一鄉皆稱原人焉,無所往而不為原人;孔子以為德之賊,何哉?」曰:「非之無舉也,刺之無刺也;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;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潔;眾皆悅之,自以為是;而不可與入堯、舜之道,故曰德之賊也。孔子曰:『惡似而非者;惡莠,恐其亂苗也;惡佞,恐其亂義也;惡利口,恐其亂信也;惡鄭聲,恐其亂樂也;惡紫,恐其亂朱也;惡鄉原,恐其亂德也。』君子反經而已矣。經正,則庶民興:庶民興,斯無邪慝矣。」
二、背景說明以及字詞義註釋:
孔子在陳……忘其初:陳,春秋國名,其都城,即今之河南省淮陽縣。盍,何不?來,語末助詞。黨指鄉黨,即鄰里。士,指孔子故鄉之士,即其門人。朱注:「狂簡,謂志大而略於事。進取,謂求望高遠。不忘其初,謂不能引其舊也。」按朱子以「不忘其初」四字為孔子言,而趙注及正義均以為是述孔子之言的話;趙注:「孔子思故舊也。」焦氏正義:「即不忘故舊也。」說皆可通。又按論語公冶長第二十一章云:「子曰:『歸與歸與!吾黨之小子狂簡,斐然成章,不知所以裁之。』」史記孔子世家云:「孔子居陳三歲,陳常被寇。孔子曰:『歸與歸與!吾黨之小子狂簡,進取不忘其初。』於是孔子去陳。」與此文大同小異。趙注:「孔子在陳,不遂賢人,上下無所交,蓋嘆息思歸,欲見其鄉黨之士也。」
孔子不得中道……有所不為也:獧音絹,同「狷」。趙注:「中道,中正之大道也。」論語包咸注:「狂者進取於善道,狷者守節無為。」朱注:「不得中道,至有所不為。據論語(子路第二十一章),亦孔子之言。然則『孔子』字下當有『曰』字,論語『道』作『行』,『獧』作『狷』。有所不為者,謂知恥自好,不為不善之人也。」
思其次:趙注:「時無中道之人,以狂獧次善者,故思之也。」
斯:即、則。下「斯可」「斯無」的斯同。
琴張曾皙牧皮:趙注:「琴張,子張也。曾皙,曾參父也。牧皮,行與二人同。皆事孔子學者也。」朱注:「琴張,名牢,字子張。子桑戶死,琴張臨其喪而歌,事見莊子。雖未必盡然,要必有近似者。曾皙見前篇。季武子死,曾皙倚其門而歌,事見檀弓;又言志,異乎三子者之撰,事見論語。牧皮未詳。」
嘐嘐:音ㄒ|ㄠ ㄒ|ㄠ,形容言語誇張、言行不一致。
古之人古之人:趙注:「重言古之人,欲慕之也。」朱注:「重言古之人,見其動輒稱之,不一稱而已也。」
夷考其行而不掩焉:朱注:「夷,平也。掩,覆也。言平考其行,則不能覆其言也。」夷考,平時考察。焉,代名詞,猶「其」。
不屑不潔:趙注:「屑,潔也。不屑,污穢也。既不能得狂者,欲得有介之人,能恥賤惡行不潔者。」即不肯為污穢之行,就是前面所說的「有所不為。」
孔子曰過我門……賊也:入室,入室以學道;門、室乃譬語。憾焉,對其心感不樂。朱注:「鄉原,非有識者。原與愿同。荀子原愨,字皆讀作愿,謂謹愿之人也。故鄉里所謂原人,謂之鄉愿。孔子以其貌似德而非德,故以為德之賊。過門不入而不恨之,以其不見親就為幸,深惡而痛絕之也。」鄭玄注:「愿,謂容貌恭正。」總而言之,鄉愿即外飾謹厚而好逢迎的偽君子。賊即害。
曰何以是……是鄉原也:踽音舉。朱注:「踽踽,獨行不進之貌。涼涼,薄也,不見親厚於人也。鄉原譏狂者曰:『何用如此嘐嘐然?行不掩其言,而徒每事必稱古人耶?』又譏獧者曰:『何必如此踽踽涼涼,無所親厚哉?人既生於此世,則但當為此世之人,使當世之人皆以為善則可矣,此鄉原之志也。』閹,如奄人之奄,閉藏之意也。媚,求悅於人也。孟子言此深自閉藏以求親媚於世,是鄉原之行也。
萬章曰:按趙注本及十三經注疏本都做「萬子曰」,惟前文無其例,疑古本或有誤。
原人:謹厚的人,及鄉愿。
非之無舉……故曰德之賊也:朱注:「呂侍講(呂祖謙)曰:『言此等之人,欲非之則無可舉(發其罪),欲刺(責其愆咎)之則無可刺也。』流俗者,風俗頹廢如水之下流,眾莫不然也。汙,濁也。非忠信而似忠信,非廉潔而似廉潔。」趙注:「孟子言鄉原之人,能匿蔽其惡,非之無可舉者,刺之無可刺者;志同於流俗之人,行合於污亂之世;為人謀居其身,若似忠信,行其身,若似廉潔為行矣。眾皆悅美之,其人自以所行為是,而無仁義之實,故不可與入堯、舜之道也。無德而人以為有德,故曰:德之賊也。」
惡:厭惡。
莠:音|ㄡˋ。朱注:「似苗(禾)之草也。」即狗尾草。
佞:音ㄋ|ㄥˋ朱注:「才智之稱,其言似義而非義也。」
利口:朱注:「多言而不實者也。」
惡鄭聲恐其亂樂也:聲、樂均指音樂。朱注:「鄭聲,淫樂也。正聲,正樂也。」
惡紫恐其亂朱也:朱注:「紫,間色。朱,正色。」按古以青、黃、赤、白、黑為正色,二色相合為間色;間色即雜色。
惡鄉原恐其亂德也:朱注:「鄉原不狂不獧,人皆以為善,有似乎中道,而實非也,故恐其亂德也。」
反經:朱注:「反,復也。經,常也,萬世不易之常道也。」反經,謂復其常道。
庶民興:趙注:「則眾民興起而家給人足矣。」朱注:「興,興起於善也。」
邪慝:趙注:「邪惡之行也。」慝,隱惡於心中。
三、簡要翻譯:
萬章問孟子說:「孔子在陳國時,曾經感慨地說:『為什麼不回去呢!我的家鄉,有一群志氣大,但是缺少閱歷的青年,求望高遠,有進取心,還沒有忘記當初的志向。』孔子在陳國,為什麼要思念魯國的這班狂士呢?」孟子說:「孔子因為得不到合乎中道的人來傳授,所以只好想到這些狂獧的人了!狂的人,求望高遠有進取心,狷的人,知恥自愛,有些事情不肯去做。孔子難道不想得到合乎中道的人嗎?只因不一定能夠得到,所以就想到要教導這些次一等的人才啊!」
萬章說:「請問怎樣才可以算是狂呢?」孟子說:「像琴張、曾皙、牧皮這一類的人,就是孔子所說的狂士了。」萬章說:「為什麼說他們是狂士呢?」孟子說:「這種人,立大志,說大話,一開口就說:『古時候的人,如何如何!古時候的人,又是如何如何的!』可是,我們一查考他們的的言行,卻發現他們的行為又不能和他們所說的話相符合,這就稱為『狂』啊!狂者再得不到的時候,就想到那不屑於做有虧心識的人,來傳授給他們;這一類有所不為的便稱為『獧』的人啊!這是又次一等的了!」
接著萬章又說:「孔子說:『從我的門口經過,而不走進我的屋子,而我不以為憾事的,就是【鄉愿】這類人。鄉愿,是戕害道德的賊啊!』怎樣說,鄉愿是賊呢?」孟子說:「他們譏笑狂者,說:『何必,這樣立大志,說大話呢?說的話又不顧自己的行為;做的事,又不顧及自己的言語,開口就說:【古時的人,如何如何!古時的人,如何如何!】他們譏笑獧者說:【行事,何必這樣看不開?至於自己孤獨過一生。鄉愿者認為生在這世界上,沒甚麼好計較的,為人處事,八面玲瓏,何必去自尋煩惱呢?』像這樣,處處討好,甚麼都包裝得光鮮亮麗,以一味地討好世人,這就是鄉愿了!』
萬章說:「全鄉的人,都說這個人是謹慎厚道的人,那不管他到什麼地方,也不會不是保有『真人』之人格者;而孔子以為,這樣『不得罪人』的,是真正『戕害道德』的『賊』,是什麼道理呢?」孟子說:「這種人,要說他不是,又沒有可以舉出具體的卑劣事跡;要攻擊他的過錯,又沒有可以下手攻擊的地方;他們自甘於下流的習俗,迎合污穢的世道人心;居心像是忠厚信實,為人處事又像是清正廉潔,一般人都喜歡親近,而他自己也自以為是。也因為這種人之迎合流俗的風氣,導致他無法歸入堯、舜的正道中,所以說,『迎合流俗』,不能堅持聖道是戕害道德的賊啊。孔子說:『我嫌惡似是而非的東西:嫌惡莠草,怕它混亂了穀苗啊;嫌惡詭辯,怕它混亂了真理啊;嫌惡多言的人,怕他混亂了為人處事的真誠;嫌惡鄭國的靡靡之音,是怕它混亂了雅樂啊!嫌惡紫色,怕它混亂了『正紅』啊!嫌惡鄉愿,是怕這種討好的行為,混亂了真正的德行啊!』作為君子,只要回復到萬世不易的『常道』上就可以了。只要經常的大道能夠端正起來,百姓自然就會奮發興起;百姓能夠奮發興起,就不會再有鄉愿這一類的邪惡行為了!」
四、結語:
今天,我們的社會,政治人物哪一位不『迎合流俗』呢,哪一位政治人物本諸道德良心,真正的為民謀福祉呢?每一次的選舉,政府以及朝野政黨,就開出討好民眾的政見,來爭取選票;不論是非,只顧包裝,把自己裝扮得好像聖賢一樣。最痛苦的是選民,每次選舉只能在『壞蘋果』中選出爛得比較不嚴重一棵蘋果,因為處處是『鄉愿』阿。
鄉愿,看似忠信廉潔,而不可以入堯舜之道;是以孔老夫子惡其戕害真正的『道德』。我們一定要認清似是而非,絕對不是真的;同樣的,虛偽、詭詐不能障蔽經常之道,如此則經正,經正則君子有定守,庶民而有適從,社會的風氣才會興起於善道。庶民皆興起於善道,這才是社會國家之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