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說孟子五十五講
一、原文:
離婁章句下(二十五):
孟子曰:「西子蒙不潔,則人皆掩鼻而過之。雖有惡人,齋戒沐浴,則可以祀上帝。」
離婁章句下(二十六):
孟子曰:「天下之言性也,則故而已矣。故者,以利為本。所惡於智者,為其鑿也。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,則無惡於智矣。禹之行水也,行其所無事也。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,則智亦大矣。天之高也,星辰之遠也,苟求其故,千歲之日至,可坐而致也。」
離婁章句下(二十七):
公行子有子之喪,右師往弔。入門,有進而與右師言者,有就右師之位而與右師言者;孟子不與右師言。右師不悅,曰:「諸君子皆與驩言,孟子獨不與驩言,是簡驩也。」孟子聞之,曰:「禮,朝廷不歷位而相與言,不踰階而相揖也。我欲行禮,子敖以我為簡,不亦異乎?」
離婁章句下(二十八):
孟子曰:「君子所以異於人者,以其存心也。君子以仁存心,以禮存心;仁者愛人,有禮者敬人。愛人者,人恆愛之;敬人者,人恆敬之。有人於此,其待我已橫逆,則君子必自反也:『我必不仁也,必無禮也;此物奚宜至哉?』其自反而仁矣,自反而有禮矣,其橫逆由是也,君子必自反也:『我必不忠。』自反而忠矣,其橫逆由是也,君子曰:『此亦妄人也已矣!如此,則與禽獸奚擇哉?於禽獸又何難焉?』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,無一朝之患也。乃若所憂,則有之:舜,人也;我,亦人也;舜為法於天下,可傳於後世,我由未免為鄉人也;是則可憂也,憂之如何?如舜而已矣。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;非仁無為也,非禮無行也,如有一朝之患,則君子不患矣。」
二、背景說明以及字詞義註釋:
西子蒙不潔:西子,古之美女,也就是我們說的「西施」。蒙不潔的蒙,面貌被污穢之物所沾污。
掩鼻:厭其臭,所以以手摀鼻而過。
惡人:根據朱注:「貌醜者也。」
齋戒……上帝:上帝,即中國指的玉皇大帝。趙注:「貌雖醜,而齋戒沐浴,自治潔淨,可以侍上帝之祀。言人當自治以仁義,乃為善也。」
性:朱注:「人、物,所得以生之理也。」
則故:則,效法或根據的意思。朱注:「故者,其已然之跡,若所謂天下之故者也。」
利:朱注:「猶順也。語其自然之勢也。」
鑿:穿鑿;造作。即使義理牽強求合。
行其所無事:其,猶「之」。言順水的自然之勢,行之於空虛之處,若無其事一般。趙注:「禹之用智,決江疏河,因水宜,行其空虛無事之處。」焦循正義:「禹鑿山穿地,不能無事,正所以使水行無所事;若禹只憑空論,無有實事,則水轉不能無事矣。」
星辰:書堯典注:「星,四方中星。辰,日月所會。」疏:「四方中星,總謂二十八宿也。……日行遲,月行疾,每月之朔,月行及日,而與之會,其必在宿分,二十八宿是日月所會之處。辰,時也;集會有時,故謂之辰。日月所會與四方中星,俱是二十八宿,舉其人目所見,以星言之;論其日月所會,以辰言之;其實一物,故星辰共文。」
日至:謂夏至,或冬至。朱注:「必言日至者,造曆者以上古十一月甲子朔夜半冬至為曆元也。」按此上古指周。
致:得到。朱注:「致,推極也。推極知識,欲其知無不盡也。」
公行子:戰國齊大夫。
右師:古官名。此指王驩,即孟子不屑與言的人。驩字子敖,齊權臣,時官右師。
進:趙佑溫故錄云:「進,前也。此右師甫入門未即位時,趨迎揖之者,即所謂『踰階』也。」
就:王偉俠說:「就,即之、近之也。右師就位後,趨近其位而與之言,即所謂『歷位』也。」
右師不悅曰:右師不悅,背孟子與人言曰。
簡:怠慢,看不起。
朝廷不歷位:朝廷,朱注:「是時齊卿大夫以君命弔。若有位次,若周禮,凡有爵位者之喪禮,則職喪蒞其禁令、序其事,故云朝廷也。」意謂以君命弔,則如在朝廷,故當以朝廷之禮行事。歷是越過、變更,位是座位、本位;歷位,謂離己之位而越過他人之位。踰階:踰同逾,亦為越過之意。踰階,即越過自己的班次階級。或言此「階」指階台,即彼此不同階台而趨迎相揖。義亦可通。
存心:省察其心。趙注:「在也。」焦氏正義:「趙氏以在釋存,蓋以在為察。在心即省察其心。下文自反,皆察也。」按朱子則說是以仁禮存於心而不忘的意思。
仁者……敬人:朱注:「此仁、禮之施。」
愛人……敬之:朱注:「此仁、禮之驗。」
橫逆:朱注:「謂強暴不順理也。」
自反:自我省察。
物奚宜至:物即事。奚宜,何為?至,到來。
由:通「猶」。
妄人:無知而胡作非為的人。
擇:分別。
難:讀去聲,詰責。
終身之憂:指立身行道自強不息諸事。蓋稍有一懈惰,即不能企及聖賢,故無時不以為憂。趙注:「君子之憂,憂不如堯舜也。」
一朝之患:一旦橫來的災禍。
若夫……不患矣:夫,語中助詞,無義。亡,今作無。不患,謂不以為患。趙注:「君子之行,本自不致患,常行仁禮。如有一朝橫來之患,非己愆(過)也。故君子歸天,不以為患也。」
三、簡要翻譯:
孟子說:「西施雖美,若身上沾染了污穢,人見了,也要掩著鼻子避開;反過來說,雖然容貌醜惡的人,但若齋戒沐浴了,能持戒禁欲,潔身自愛,也就可以去祭祀上帝了。」
孟子說:「天下的人要研究萬物的性理,只需從過去的事跡上推求就行。這過去的事跡,是按自然的軌則為基礎的。一般智者之所以可惡,是因為他們放棄原來的自然本性,卻去穿鑿、附會,把問題複雜化,變成艱深的道理。如果這些有智慧的人,能像夏禹引水流行一樣,那麼,這種智,不止沒有什麼可惡了,還是利國利民的功德。夏禹引水流行,是順著水性的自然趨勢來引導它,從來沒有自作聰明,妄加穿鑿的。如果有智慧的人,也能順著事物的自然趨勢,不自作聰明,妄加穿鑿,那麼他們的智慧也就廣大了。天雖然這樣的高,星辰雖然這樣的遠,只要我們掌握住運行的自然定律,即使在地球的我們,以及千年以外的冬至和夏至,都可以坐著就推算得出來的呢。」
齊國大夫公行子有兒子的喪事,齊國的卿大夫都奉國君的命令去弔喪,右師官王驩也去弔唁;一進門,有爵位次不同者,卻上前來和右師說話的;還有離開自己位次,走到右師的位次前,來和右師說話的。只有孟子守在原位不和右師說話,右師心裡不高興,就對人說:「諸位都和我王驩說話,就孟子獨不與我說話;這是輕慢我王驩啊!」孟子輾轉聽到這話,就說了:「依照禮法:在這種場合行的禮,和在朝廷裡行的禮是一樣的;朝廷上的官,各有一定的位次,不可以離開自己的本位,去和別人說話;也不可以越過自己的班次,去和人做揖。我想遵行這禮法,子敖以為我輕慢他,不是很奇怪嗎?」
孟子說:「君子之所以和一般人不同,就在於他常反省自己。君子常用仁來省察自己,用禮來省察自己;有仁德的人能愛護別人,有禮度的人能敬重別人。能愛護別人的人,別人也一定愛護他;能敬重別人的人,別人也一定敬重他。」
「假若這裡有個人,以強橫不順理的態度對待我,那麼君子必定反問自己:『必是我自己對人有不仁的地方吧?必是我自己的待人有無禮的地方吧?否則,這種強橫不順理的態度,怎麼會加到我身上來呢!』經常如是自己反省自己的人,已能合乎仁道了,經過自己反省後,經常提醒自己,也能合乎禮度了;而對方依然強橫不順理,君子一定要再度反省自己:『必是我自己還沒有竭誠待人吧?』經過自己這樣不斷的反省後,已能竭誠待人,而對方依然強橫不順理,君子這纔感慨著說:『這不過是一個無知妄為的人罷了!像這樣,與無知的禽獸,有什麼分別呢?對於禽獸,又何必去責難他呢?』所以君子有一生的憂愁,沒有一時的禍患;至於君子所憂愁的,倒也有的:舜,是一個人,我也是一個人;可是舜成為天下人的模範,德澤可以流傳到後世,我卻沒有才華德行,不免還是個鄉里的俗人而已!這倒是可憂愁的。憂愁又怎麼辦呢?只要能使自己像舜一樣就是了。如問君子有什麼禍患,自然沒有了。對不合仁道的事不做,不合禮度的事也不為;倘若一旦有意外的禍患,而並不是自己的過錯所造成的,君子則是坦然地就不把它當作禍患了。」
四、結語:
這幾章,孟子從人的貌好行惡談起,人配不配祀奉上帝,端在「誠意正心」,並經常提醒自我的言行舉止,「惟仁、惟義」而已。的確的君子與小人,最大的差別在於他的志行,小人志在聲色貨利;君子則存心於仁禮,所以君子能愛人、能敬人,故人亦愛之敬之。當君子受到橫逆考驗時,每每要自反其身,找出真實的因由,凡有不妥之處,必能改之,如此寬以待人,嚴已律己。並能自我期許:「舜何人也,予何人也,有為者亦若是」。小人反是,不知克己復禮,患得患失,愛、敬盡亡,放肆任性,仁禮不存,小則害己,大則禍國,如此當然與禽獸無別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