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說孟子第三十九講
一、原文:
滕文公章句下(十):
匡章曰:「陳仲子,豈不誠廉士哉?居於陵,三日不食,耳無聞,目無見也。井上有李,螬食實者過半矣,匍匐往將食之,三咽,然後耳有聞,目有見。」孟子曰:「於齊國之士,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。雖然,仲子惡能廉?充仲子之操,則蚓而後可者也。夫蚓,上食槁壤,下飲黃泉。仲子所居之室,伯夷之所築與?抑亦盜跖之所築與?所食之粟,伯夷之所樹與?抑亦盜跖之所樹與?是未可知也。」曰:「是何傷哉?彼身織屨,妻辟纑,以易之也。」
曰:「仲子,齊之世家也,兄戴,蓋祿萬鍾。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,而不食也;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,而不居也;辟兄離母,處於於陵。他日歸,則有饋其兄生鵝者,己頻顣曰:『惡用是鶃鶃者為哉!』他日,其母殺是鵝也,與之食之;其兄自外至,曰:『是鶃鶃之肉也!』出而哇之。以母則不食,以妻則食之;以兄之室則弗居,以於陵則居之;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?若仲子者,蚓而後充其操者也。」
二、背景說明以及字詞義註釋:
匡章:戰國時的齊人。
陳仲子:戰國齊人,字子終。兄戴為齊卿,食祿萬鍾,仲子以為不義,居於陵,自稱於陵仲子。楚王聞其賢,欲重金聘之為相;乃逃去,為人灌園。
廉士:廉潔清高之士。廉,根據朱注:「有分辨,不苟取也。」
於陵:於音ㄨ,「烏」的本字。戰國之齊邑名,在今之山東省,長山縣西南。
耳無聞,目無見:指的是因為飢餓使然。
井上……過半:井上,即井邊;井上有李,乃「井邊有李樹,落下一顆李子」的省文。螬,即蠐螬,音ㄑ|ˊ ㄘㄠˊ,長寸許,體肥色白,以背滾行,觸物即蜷曲。生活於土中,以植物的根莖為食,常危害農作物。俗稱「金龜子」,亦稱為「土蠶」。
匍匐往將:匍匐,伏地爬行。無力不能行走。將,取也。
咽:同嚥,吞食。
充仲子之操:朱注:「充,推而滿之也。操,所守也。」
蚓:即蚯蚓。朱注:「言仲子未得為廉也。必若滿其所守,則惟蚯蚓之無求於世,然後可以為廉耳。」
槁壤:乾土。
黃泉:朱注:「濁水也。」
伯夷之所築與:指的是他目前的居所,是類似伯夷這種古賢人所建而給予居住的呢?還是「抑亦盜跖」的呢?盜跖,是古之大盜,即是春秋時,魯國之柳下惠之弟。
「夫蚓上食槁壤……」等這句,根據朱子的註解說:「言蚓無求於人,而自足,而仲子未免居室、食宿。若所從來,或有非義,則是未能如蚓之廉也。」
是何……易之也:屨,以麻織的草鞋。辟,績麻。纑,煮麻使潔白。易,是交換。意思是彼仲子身自織屨,妻緝纑,以易食宅,無有不當。
世家:累代都是世卿、大夫之家。
兄戴蓋祿萬鍾:朱注:「兄名戴,食采於蓋,其入萬鍾也。」蓋音 ㄍㄜˇ,地名。戰國時齊邑,今山東省,沂水縣西北。鍾,量器名,容六斛四斗。萬鍾,概括詞,言其多。
辟:同避。
處:居住。
己頻顣:頻顣音ㄘㄨˋ,同「蹙」。現在都使用顰蹙兩字,即心有不悅,而愁眉不展的樣子。
是鶃鶃:鶃鶃,鵝叫的聲音。
哇:音蛙,嘔吐。
三、簡要翻譯:
匡章對著孟子說:「我們齊國的陳仲子,難道不是個「廉潔」的讀書人嗎?他住在於陵,三天沒有吃飯,以致於耳朵聽不到聲音,眼睛看不見事物;剛好門外井邊上,有株李樹,有一顆李子,已被蟲吃去一大半了。他看不清楚,爬過去拿來吃了,咽了三口,才下肚,耳朵才恢復聽得到聲音,眼睛也看見了事物。」孟子說:「在齊國的士人中,我承認仲子是一位才華出眾的人。但是單單這樣,仲子那裡就足堪稱『廉』呢?如要如要貫徹仲子的這種「廉」的情操,那他必定變成像「蚯蚓」,才可以稱「廉」!蚯蚓在地上吃乾土,在地下喝泥水,無求於世間他人的餵養,自給自足;可是,仲子在於陵,所住的房屋,是伯夷那樣的義人建築的呢?還是一如盜跖那樣不義的人建的呢?他所吃的糧米,是伯夷那樣的義人種植的呢?還是如盜跖那樣不義的人種植的呢?這都是不可知的啊。」
匡章說:「這有什麼關係呢?他住的房屋,吃的米穀,是他親自編織草鞋,妻子紡麻線去換來的啊!」
孟子說:「仲子身為齊國的世家子弟,他哥哥戴,受「」蓋地的俸祿,有一萬鍾。他以他哥哥的俸祿為不義之俸祿,所以不肯享受;認為他哥哥的房子,是用不正當手段得到的房子,所以不住;於是避開了哥哥,離開了母親,一個人住在於陵。有一天回哥哥家,正好有人送他哥哥一隻活鵝,他就皺著眉說:『要人家這鶃鶃叫的鵝,做什麼呢?』隔了幾天,他母親殺了這隻鵝給他吃,恰巧他哥哥從外邊回來,看見他正在吃鵝肉,就說:『這就是鶃鶃的肉啊!』仲子聽了,就趕忙跑到外邊,將吃下去的鵝肉吐了出來。那來路不一定正當的食物,因為是母親給的,就不肯吃,其妻給他的,就吃;那來路不一定正當的房子,因為是哥哥的,就不肯住,在於陵的房子就肯住,這種行為,還算是能「全然」其操守的阿!?像仲子具有這樣「迂腐」想法的人,必須真正的變成蚯蚓,才能把他廉潔的操守擴充到極致。」
四、結語:
匡章心中景仰陳仲子,不慕富貴虛榮,行頭陀行,有超人之志的那種廉潔自持的生活,所以認為他是人才中第一流;可是,孟子以為志士之操,耿介特立,可以激濁,但不可為「常」。所以在文中稱讚他,是人才中的『巨擘』,卻不是聖賢。因為『人』是「群居」的萬物之靈,在日常生活中,必須相互親愛、與互助,以共濟、共存,才能共榮,因而有「人倫」的關係,這就是『人道』。人,必有孝、悌,忠、信之行,方有禮、義、廉、恥之節。而孟仲子避兄、離母,無親戚、君臣、上下,是不重視人倫的「怪人」;世界上,哪有無人倫,而可以談廉的道理呢?所以孟子在『巨擘』一詞之外,還批評仲子,假若要一昧避世,則當個蚯蚓好了。
我們看上一章,孟子批楊朱、斥墨家之說之外,對於這種過份偏激,易失人道的言論,也要加以闢之,可見孟子說:「吾其好辯哉,實不得已也」,真的是心有戚戚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