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說孟子第三十講
一、原文:
滕文公章句上(三)
滕文公問為國。孟子曰:「民事不可緩也。詩云:『晝爾于茅,宵爾索綯;亟其乘屋,其始播百穀。』民之為道也,有恆產者有恆心,無恆產者無恆心;苟無恆心,放辟邪侈,無不為已。及陷乎罪,然後從而刑之,是罔民也。焉有仁人在位,罔民而可為也?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,取於民有制。陽虎曰:『為富,不仁矣;為仁,不富矣。』夏后氏五十而貢;殷人七十而助;周人百畝而徹:其實皆什一也。徹者,徹也;助者,藉也。龍子曰:『治地莫善於助,莫不善於貢。』貢者,校數歲之中以為常。樂歲粒米狼戾,多取之而不為虐,則寡取之;凶年糞其田而不足,則必取盈焉。為民父母,使民盻盻然,將終歲勤動,不得以養其父母;又稱貸而益之,使老稚轉乎溝壑,惡在其為民父母也?夫世祿,滕固行之矣。詩云:『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。』惟助為有公田。由此觀之,雖周亦助也。設為庠、序、學、校以教之;庠者,養也;校者,教也,序者,射也。夏曰校,殷曰序,周曰庠;學則三代共之。皆所以明人倫也。人倫明於上,小民親於下。有王者起,必來取法,是為王者師也。詩云:『周雖舊邦,其命維新。』文王之謂也。子力行之,亦以新子之國。」
使畢戰問井地。孟子曰:「子之君,將行仁政,選擇而使子,子必勉之!夫仁政必自經界始。經界不正,井地不均,穀祿不平。是故暴君污吏,必慢其經界。經界既正,分田制祿,可坐而定也。夫滕,壤地褊小,將為君子焉,將為野人焉。無君子莫治野人;無野人莫養君子。請野九一而助;國中什一使自賦。卿以下,必有圭田;圭田五十畝。餘夫二十五畝。死徙無出鄉。鄉田同井,出入相友,守望相助,疾病相扶持,則百姓親睦。方里而井,井九百畝;其中為公田,八家皆私百畝,同養公田。公事畢,然後敢治私事,所以別野人也;此其大略也。若夫潤澤之,則在君與子矣。」
二、背景說明以及字詞註釋:
問為國:問治國的道理。根據朱注:「滕文公以禮聘孟子,故孟子至滕,而文公問之。」
民事:指的是一般庶民的管、教、養、衛以及事務。
詩:詩經國風豳風七月篇。豳風,音,ㄅ|ㄣ ㄈㄥ。是詩經十五國風之一。所謂十五國風指的是周南、召南、邶、鄘、衛、王、鄭、齊、魏、秦、陳、唐、鄶、曹、豳。這裡指的是古豳國的民謠。
「晝爾于茅,宵爾索綯;亟其乘屋,其始播百穀。」的晝,指日間;爾,指人民百姓在白天要收割茅草,以蓋屋頂使用。宵,即夜間,必須索綯,即絞搓繩索,作為修蓋茅屋用。亟其乘屋:亟,與急同音義。乘,作「升」解。也就是趁農事空閒時,趕快登屋,加蓋茅草以防屋子漏雨。其初始,也就是一過了年,年初就要農耕播種了。
放辟邪侈:放,縱蕩。辟,偏僻、怪癖。邪,是姦邪不正。侈,是奢侈,行動超出正常人的生活。
罔民:罔同網,動詞,意思是以羅網,而陷害百姓。
焉:副詞,豈。
恭儉……有制:當一位領導人,必須身行恭儉,禮下大臣;賦取於民,不過什一之制。
陽虎:字貨,季氏家臣,與孔子同時。後專魯政而叛,出奔齊、晉。
夏后氏五十而貢:夏后氏,即夏朝。當時是每一男士授田五十畝,而每夫計其五畝之入,以為貢。
殷人七十而助:殷、周都是順人心而征伐,所以在史上稱為言人也。七十而助,指的是耕七十畝,以七畝來助公家。根據朱熹的注解:「商人始為井田之制,以六百三十畝之地劃為九區,區七十畝中為公田,其外八家各授一區,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,而不復稅其私田。」
周人百畝而徹的徹,通也,均也。
藉:借。借力相助。
龍子:朱注:「古賢人。」焦氏正義:「列子仲尼篇有龍叔,或即其人。」
校:比較。
樂歲粒米狼戾:樂歲,即豐年。粒米,即「米粒」。狼戾,根據朱注:「猶狼籍,言多也。」意思是遇到豐年時,則米粒吃不完,於是狼籍棄散於地。
凶年糞其田:凶年,五穀不收的荒年。糞,以糞水陪覆在農作物的根土,即施肥的意思。
取盈:盈是滿,取滿租稅。
為民父母:在上者,當愛民如子弟,民則敬上一如父兄,這就是為民父母。
盻盻然:盻盻,音ㄒ|ˋ ㄒ|ˋ,勤苦不休息的樣子。
勤動:勤苦勞動。
稱貸而益之:稱貸,即舉債。益之,以足取盈之數。
轉乎溝壑:溝壑,音ㄍㄡ ㄏㄨㄛˋ,山溝、溪谷。也就是輾轉餓死於野外。
夫世祿:世祿,功臣的子孫,所食國家世代的俸祿。
詩:詩經小雅大田篇。
「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。」這句的雨我是願天雨於公田,而遂及私田,也就是先公而後私也。
庠序學校:朱注:「庠以養老為義,校以教民為義,序以習射為義,皆鄉學也。學,國學也。共之,無異名也。」
「周雖舊邦,其命維新。」這是指詩經大雅文王篇。朱注:「言周雖后稷以來,舊為諸侯;其受天命而有天下,則自文王始也。」
畢戰問井地:朱注:「畢戰,滕臣。文公因孟子之言,而使畢戰主為井地之事,故又使之來問其詳也。井地即井田也。」
經界:立好界碑。
穀祿:即穀。趙注:「穀,所以為祿也。」祿,薪俸。古時薪俸以穀計算,所以稱為穀祿。
慢:輕忽、廢弛。
壤地褊小:土地狹小。褊音ㄅ|ㄢˇ。
將為君子焉,將為野人焉:滕國雖小,然其間,亦必有為君子而仕者;也必有為野人而耕者,是以分田制祿之法,不可不留意。
莫養:莫,不能。養,供養。
野九一而助:野,指國都邊郊之地。九一而助,為公田,而行助法也。
國中什一始自賦:國中,指的是郊門之內的土地。田不井授,但為溝洫,使什而自賦其一;蓋用貢法也。周所謂徹法者蓋如此。以此推之,當時非惟助法不行,其貢亦不只什一矣。」
卿:三代時官爵最高的。其下則大夫、士。
圭田:卿、大夫的祭田。
餘夫:朱注引程子曰:「一夫,上父母,下妻子,以五口八口為率,授田百畝。如有弟,是餘夫也;年十六,則授田二十五畝,俟其壯而有室,然後更受百畝之田。」按夫即「人」。
死徙無出鄉:死後安葬也不會遷居到外地。
鄉田同井:朱注:「同井也,八家也。」
友:猶「伴」。
守望:防寇盜。
別野人:朱注:「公田以為君子之祿,而私田野人之所受;先公後私,所以別君子野人之分也。不言君子,據野人而言,省文耳。」
潤澤:指要修正補充,以因時制宜,使合於人情,宜於土俗,而不失乎先王之治,就靠您們自行斟酌。
三、簡要翻譯:
滕文公向孟子請教治國之道,孟子說:「人民的管教養衛等事務,是不可以耽誤的。詩經上說:『白天去割取茅草,夜裡就絞成繩子;趕緊修理好了房屋,過了年,就開始播種百穀。』一般人民的習性,必須有永久保有的產業,才會有經常向善的心志;沒有永久保有的的產業,便沒有經常向善的心志;若沒有經常向善的心志,則放蕩乖僻,姦邪淫侈,就無所不為的了!及至犯了罪,然後刑罰他,這就等於預設法網來網羅人民了。那裡有仁君在位,網民入罪的勾當都可以做呢?所以,自古以來賢明的國君,必然是恭敬處理政事,花用節儉,用禮法接待臣下;向人民徵稅,有一定的限制。從前陽虎曾說:『求富就不仁了;求仁就不富了!』夏朝時,每一成年男子授田五十畝,而定一個平均的稅率,這稅法叫做(貢);殷朝時,每一成年男子授田七十畝,而按井田的法子,使八家協同助耕中心的公田,這稅法叫做(助);周朝時,每一成年男子授田一百畝,而抽取十畝之所得以為稅,這稅法叫做(徹);名稱雖有不同,其實都差不多是十分取一。徹者,即是抽取;助者,即是借民力來耕種公田。古時的賢人一一龍子說:『徵收田稅的辦法,最好是助法;最不好的是貢法了。』貢是計算幾年之中,農產收穫的平均數,以為永久的稅率;這在豐熟的年歲,滿地都是粟米,即使多收點稅也不算暴虐,卻偏又按照定額的稅率收得很少;可是碰上災荒的年歲,即使在田裡多加肥料,全部收成還不夠完稅,卻又一定要按照定額十足徵收。君為民的父母,而使人民怨恨的,是將一年的勞苦之所得,不能養他的父母;又須借貸來湊足規定的數目去完稅,使老幼婦孺餓死在田溝、山澗裡,像這樣子,有什麼地方可以使他稱做是人民的父母呢!至於有功於國家的,世世代代受俸祿的世襲人家,其制度是授之土地一區,使他食公田之所入,而這是滕國本來已施行了。詩經上說:『願雨先下在我的公田裡,隨後落到我的私田裡。』只有助法,才有所謂公田。從這詩上看來,周朝雖行徹法,但同時也兼行助法了呢。人民既有了恆常的產業,於是再設立「庠、序、學、校」去教育他們。施教的場所叫做庠,因為那是奉養退休的卿大夫和士,請他們擔任老師的地方。校,即教導人民的地方;序,即是習射講武的地方。各朝都有地方辦的學府,夏朝叫做校,殷朝叫做序,周朝叫做庠。至於國立的學府叫做學,這名稱則三代通用。這些,都是用來闡明為人之道的啊。假使在上的君子,能修明人倫於上,小民自然親睦於下;如果有聖王興起,一定會來學習並當做典範的,這就可以做聖王的導師了。詩經上說:『周,雖然是一個舊有的邦國,它承受的天命卻還很新。』這是用來稱讚文王能勵精圖治的話。希望您能力行這些仁政,也用這方法,讓您的國家行王道。」
滕文公派大夫畢戰,來請教孟子,施行井田的辦法。孟子說:「你的國君將要行仁政,選你來主持,你一定要努力去做。這井田的仁政,必從從分田畫界做起;假使畫界不正,井田的大小就不能均勻,則所得的穀祿,便會有多有少,而不能夠公平。所以貪暴的國君和污劣的官吏,必定輕慢畫界的事,纔好從中取利。如果經界已經畫正了,則分配田地,制訂官祿,就可以毫不費事地辦妥。滕國土地雖然狹小,但也有治理公務的官吏;也有在鄉村耕種的農人;沒有官吏,就沒有人治理農民;沒有農民,就沒有人供養官吏。請在郊門外行井田的助法,郊門內行十分之一的稅法,使人民自行納稅。自卿以下的官,有五十畝的圭田,以供祭祀用;而一般的人民,按成年的壯丁授田,以養家活口;未成家的餘夫,加授田二十五畝。這樣無論死後葬埋,或生者遷居,都因受到產業的限制,就不會越出本鄉的地方了。同鄉的人,同在一塊井田裡耕作生活,出入都互相陪伴,守衛看管,互相幫助;有了疾病,互相救護;這樣百姓,自然就親愛和睦了。所以井田的辦法,是一方里畫一個井字,每個井佔地九百畝,中央是公田,八家都有私田一百畝,共同耕種中央的公田。必須把公田的事做完了,然後纔敢做私田的事;這樣先公後私的規定,就是用來區畫官吏和農民的分別,要他們各盡各的義務,各享各的權利。這就是井田制的大略;至於如何修飾改正,使之合宜,這全在乎國君和你自己了。」
四、結語:
這一章,談到『王道』是始於農事,循序做好管教養衛的工作,這才是善之至也。所以修學校、勸禮義,明人倫、行教化,則必從正經界、均井田、賦什一做起,這正為國之大本。
孟子說的好:「民之為道也,有恆產者有恆心,無恆產者無恆心;苟無恆心,放辟邪侈,無不為已。」國家要治理好,其首要之法,即在「為民制產」,讓人民有恆心,必先為其制恆產。如今,時下的年輕人在台北要買個房子,談何容易?所以他們都只能成為「月光族」,看到他們各式各樣的「放辟邪侈」,又能怪誰?這是讀了這篇文章,不能不有的感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