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略說孟子第二十七章

發布日期 : 2022-05-28 18:10:56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略說孟子第二十七章


一、原文:
公孫丑章句下(十):
    孟子致為臣而歸,王就見孟子曰:「前日願見而不可得;得侍同朝,甚喜。今又棄寡人而歸,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?」對曰:「不敢請耳,固所願也。」
 
   他日,王謂時子曰:「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,養弟子以萬鍾,使諸大夫國人,皆有所矜式。子盍為我言之。」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。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,孟子曰:「然。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?如使予欲富,辭十萬而受萬,是為欲富乎?季孫曰:『異哉,子叔疑!使己為政,不用,則亦已矣;又使其子弟為卿。人亦孰不欲富貴?而獨於富貴之中,有私龍斷焉。』古之為市者,以其所有,易其所無者,有司者治之耳。有賤丈夫焉,必求龍斷而登之,以左右望而罔市利;人皆以為賤,故從而征之。征商,自此賤丈夫始矣。」
 
公孫丑章句下(十一):
    孟子去齊,宿於晝。有欲為王留行者,坐而言;不應,隱几而臥。客不悅曰:「弟子齊宿而後敢言,夫子臥而不聽,請勿復敢見矣!」曰:「坐!我明語子: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,則不能安子思;泄柳、申詳,無人乎繆公之側,則不能安其身。子為長者慮,而不及子思;子絕長者乎?長者絕子乎?」
 
公孫丑章句下(十二):
    孟子去齊,尹士語人曰:「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、武,則是不明也;識其不可,然且至,則是干澤也。千里而見王,不遇故去。三宿而後出晝,是何濡滯也!士則滋不悅。」
 
   高子以告。曰:「夫尹士惡知予哉!千里而見王,是予所欲也;不遇故去,豈予所欲哉?予不得已也!予三宿而出晝,於予心猶以為速;王庶幾改之。王如改諸,則必反予。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,予然後浩然有歸志。予雖然,豈舍王哉?王由足用為善;王如用予,則豈徒齊民安,天下之民舉安。王庶幾改之,予日望之。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?諫於其君而不受,則怒,悻悻然見於其面;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?」尹士聞之曰:「士誠小人也!」
 
二、背景說明及字詞註釋:
    致為臣而歸:致,是歸還。為臣,指擔任齊國之客卿一職。朱注:「孟子久於齊,而道不行,故去也。」
  就見:指齊王親至孟子之居所,與孟子相見;就,有屈就之意,不恥而前往臣下居所請教。
  前日願見而不可得:以前時日,寡人想要同夫子見面,而因緣不成熟,以致於不可得見。
  得侍同朝:得侍,得隨時侍於左右來請教。
  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:不知,可以續今日之後,遂使寡人得相見否?
  不敢請耳固所願也:不敢自請的意思,表示這是心之所願。
  時子:齊臣。時,是姓;子,美稱;不知其名。
  中國:齊國的中心地點。
  萬鍾:朱注:「穀祿之數也。鍾,量名,受六斛四斗也。」按古一斛(斛,音 ㄏㄨˊ十斗為一斛,後在宋末賈似道,改作五斗為一斛。)
  大夫國人:猶言官、民。
  矜式:趙注:「矜,敬也。式,法也。欲使諸大夫國人,敬法其道。」
  子盍為我:你何不為我。
  陳子:即孟子學生陳臻。
  夫時子惡知:夫,語首助詞。惡知,豈能明白?
  辭十萬而受萬:十萬,謂十萬鍾穀類的俸祿,而接受齊王萬鍾之養。
  季孫:朱注:「不知何時人。」按季孫,或為複姓,當為魯人。
  子叔疑:子叔,也是複姓,名疑。朱子之注,也不知其是何時、何地人。
  為卿:卿,古時最高的官,故執政的相國,多以卿任之。此言為卿,乃指為官掌政的意思。
  龍斷:又作壟斷。龍,即是隴。
  為市:作生意。按此句以下,乃是孟子恐怕「龍斷」二字,不易瞭解,而再加予解釋之詞。
  有司者治之:有司,主管其事的官員。治之,治其爭訟。
  賤丈夫:下賤的男人。因為龍斷的商人,只知貪財,不知義理,故人鄙稱之。
  左右望而罔:又想得此,而又想取彼,也就是想要兼得。罔,以罔羅取。
  從而征之:根據朱注:「謂人惡其專利,故就征其稅;後世緣此,遂征商人也。」
 
  去:離開。
  晝:音ㄓㄡˋ,春秋齊邑,故址約位於今山東省臨淄縣西北。也就是孟子去齊欲歸鄒,至晝邑,而宿也。
  為:替。
  坐而言:客危坐而言,留孟子之言也。古人席地而坐,膝著席,而下其臀曰坐,聳其體曰跪。
  隱几而臥:隱,依憑。几,小桌。意思是客人坐而言,孟子並不應,而以隱倚其几而臥,這是不禮貌。
  弟子齊宿:按弟子與夫子們,均謙恭的齋宿了一夜。
  明語子:明白告訴你。
  昔者……安子思:魯繆(同穆)公,魯君,名顯。子思,孔子孫。意思是穆公尊禮子思,常使人後伺,道達誠意於其側,乃能安而留之也。
  泄柳……安其身:泄柳,戰國魯賢士,字子柳。申詳,孔子學生顓臾師一一子張的兒子,亦賢人。意思是說子思的所以留魯,為繆公所用,乃由繆公常使人達誠意於子思的關係。而泄柳、申詳,雖亦是賢士,究竟不如信仰子思之堅,須有繆公所信仰者,常讚美之,始能安身做官,不然,繆公將不能長久任用。孟子以子思自比,意謂只須國君誠意留我,我亦可效子思而不去。
  子為長者……絕子乎:孟子年長,故自稱長者。意思是說齊王不使子來,而子自欲為王留我,是所以為我謀者,不及繆公留子思之事,而先絕我也。我之臥而不應,豈為先絕子乎?
 
  尹士與人:尹士,齊人。與人,告訴旁人。
  干澤:干是求,澤是祿,即求官做。
  濡滯:濡,音ㄖㄨˊ,浸溼、沾溼的意思。這裡只因事而遲留。
  滋:此。
  高子:齊人,孟子弟子。
  夫尹士惡知予:夫,助詞。惡知,焉知?予同余,我。
  所欲:所欲行道。下句的「所欲」,言並非本欲如此。
  庶幾改之:庶幾,表示希望、或可的意思。改之,改其以力稱霸,不行仁政之心。
  反予:反同返,即招我回來。
  不予追:不來追我。
  浩然:一如水之流,不可止也。
  舍:同捨字,棄絕。
  王由足用為善:由,與猶通。用,以。意思是國王猶足以為善。
  徒:作「但」解。
  舉:皆、全。
  小丈夫:指氣量狹窄的小人。
  悻悻然見:悻悻然,怒意的樣子。見,音現,表露。
  窮:盡。
  士誠小人:意思是未明瞭賢者的用意,反而批評賢者,真是一個無見識的小人。


三、簡要翻譯:
    孟子在齊很久了,可是其「王道」的主張卻不能行,於是就交還其客卿的職位,想要歸去。齊王親自去見孟子說:「從前我想見夫子,卻不能夠;如今,夫子來了,我才得侍立聽教,同在朝廷上做事,心裡很歡喜。今日,又要捨棄寡人而歸去,不知從此以後,能再相見嗎?」孟子答道:「我只是不敢請求罷了,這本是我所希望的啊。」
 
   過了幾天,齊王對大夫一一時子說:「我想在齊國適中的地方,給孟子一所房屋,用萬鍾俸祿,供養他從遊的弟子,好使諸大夫、及國人,都知有所敬慕和取法,你何不去為我對孟子說說看。」時子便託陳臻,將齊王的話轉告孟子。陳臻就將時子的話轉告給孟子。孟子說:「是的。但,時子怎麼會知道,我是留不住的呢?如果我想富有,則我前日為客卿,曾辭了十萬鍾的俸祿,如今卻去接受一萬鍾的俸祿,這是想富有嗎?季孫說:『奇怪啊!子叔疑這個人!想法子使自己得官行政,國君不肯用他,也就罷了;卻又四處設法,要使他的子弟去做卿官。誰不是想富貴呢?不過子叔疑在富貴場中,專心營求,有霸佔山頭、獨取其利的野心。』這話怎麼講呢?因為,古時候做交易的人,只是以他所有的,換他所沒有的,那管市政的官吏,只不過處理他們所爭執的這些事就是了;竟有個貪鄙的賤丈夫,每天一定要找個「高的職位」去佔據著,左邊看看,右邊看看,好去網羅市上的貨利。人人都認為他這種壟斷的行為,是鄙賤的,因此政府就征收他的稅;這征收商人的稅,就從這賤丈夫開始了。
 
   孟子離了齊國,停留在晝地。這時,有個人還想替齊王留住孟子,請孟子不要就走。這人坐下說明他的來意之後,孟子不回答,只管伏在桌上睡覺。來客很不高興地說:「弟子齋戒過了一晚,然後才敢來說這些話的,哪知夫子卻睡著不聽,從此再也不敢來見了!」孟子說:「你請坐。我明白的告訴你:從前魯穆公尊禮子思,要是沒有常使人在子思的身旁伺候,轉達其尊賢的誠意,就不能把子思留下;至於泄柳、申詳,賢能不及子思,要是沒有人在穆公的身旁,時時讚美他兩人的好處,那也就不能安頓住他們。你替我打算,卻把我看得不及子思,只把我當作泄柳、申詳一般,想去齊王面前維護我,這究竟是你棄絕了我呢?還是我棄絕你呢?」
 
 
   孟子動身離開齊國後,齊人一一尹士對人說:「就孟子赴齊,而又離開齊這件事來說,他如果不曉得齊王是不能成為商湯、和周武王一樣,那就是他無知人之明;如果知道他不能夠行仁政卻又來到齊國,就只是想求些祿取利了。既然不顧千里的遠路,來見齊王,不受知遇,當然只好離去了。卻又在晝地這邊城,留宿了三夜,然後再走。為何這樣遲緩拖延呢?我尹士就不喜歡這樣。」
 
   孟子的弟子高子,將這話告訴了孟子。孟子說:「這尹士何能知道我呢!不遠千里來見齊王,是我所情願的;不受知遇而離去,何嘗是我所情願的呢?我是不得已啊!我住了三夜,纔離開晝地,在我心中,還覺得太快;我還希望齊王或者能改過呢!齊王如果能改,就一定會叫我回去。直到出了晝地,而齊王並未來追我,我纔像流水般不再停留,有了歸鄉的決心。我雖然決心歸鄉,又那裡會捨棄齊王呢?齊王天性樸實,還可以希望他改變他的施政;齊王如果肯用我,那豈止是齊國的人民能安定;就是天下的人民,也都可以安定了。齊王或許能悔改的,我天天這樣盼望著。我難道得像那氣量狹小的人那樣?勸告他的國君,而國君不聽,就發了怒,忿忿然顯露在臉上嗎?說離去,就得用盡一日的體力,才肯歇宿嗎?」尹士後來聽到這些話,知道孟子遲遲不去的用意,就慚愧地說:「我尹士真是個小人啊。」


四、結語:
    這三章,表明了孟子之去留情操,以及不忍立刻離去齊國,是在於追求『道』之能行與不行,非一般利祿之求。道既不行,則不應尸位素餐,留戀富貴,是以絕然去矣;但於『道』,念念仍在於推行「王道」的心志。
這其中,當孟子準備離開齊國,於半路上停宿晝邑時,有人欲以個人身份前來挽留,孟子認為與禮不合,故沒有答應,所以隱几假寐,那位客者認為孟子我慢太重,亦準備離去,孟子方說明去留之禮節,乃有其定則,非憑個人所可妄為的。
總之,孟子赴齊前,自然不知齊宣王是否能如湯武之偉大,但求賢心切的孟子,當然是以湯武的精神,來期望於宣王。然而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後,察覺齊王遇事優柔寡斷,每每於理欲交戰之際,而不能一其志,而倚任大賢。我們看孟子,本乎悲天憫人的情懷,正己以範物,使道尊而民從,故離齊弗急,時時盼望齊君幡然悔悟,也由於這份愛君澤民,汲汲之本心,惓惓之餘意,受到時人尹士的一番誤解等等,每每讀來,真是不勝感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