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說孟子第二十三講
一、原文:
孟子 公孫丑章句下(一):
孟子曰:「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三里之城,七里之郭,環而攻之而不勝。夫環而攻之,必有得天時者矣,然而不勝者,是天時不如地利也。城非不高也,池非不深也,兵革非不堅利也,米粟非不多也,委而去之,是地利不如人和也。故曰:『域民,不以封疆之界;固國,不以山谿之險;威天下,不以兵革之利。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。寡助之至,親戚畔之;多助之至,天下順之。以天下之所順,攻親戚之所畔,故君子有不戰,戰必勝矣。』」
公孫丑章句下(二):
孟子將朝王,王使人來曰:「寡人如就見者也,有寒疾,不可以風。朝將視朝,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?」對曰:「不幸而有疾,不能造朝。」
明日,出弔於東郭氏。公孫丑曰:「昔者辭以病,今日弔,或者不可乎!」曰:「昔者疾,今日愈,如之何不弔?」
王使人問疾,醫來。孟仲子對曰:「昔者有王命,有采薪之憂,不能造朝;今病小愈,趨造於朝,我不識能至否乎?」使數人要於路,曰:「請必無歸,而造於朝。」不得以而之景丑氏宿焉。
景子曰:「內則父子,外則君臣,人之大倫也。父子主恩,君臣主敬;丑見王之敬子也,未見所以敬主也。」曰:「惡!是何言也!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,豈以仁義為不美也?其心曰:『是何足與言仁義也』云爾。則不敬莫大乎是!我非堯、舜之道,不敢以陳於王前,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。」景子曰:「否!非此之謂也。禮曰:『父召無諾;君命召,不俟駕。』固將朝也,聞王命而遂不果,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。」
曰:「豈謂是與?曾子曰:『晉、楚之富,不可及也。彼以其富,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義。吾何慊乎哉?』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?是或一道也。天下有達尊三:爵一,齒一,德一。朝廷莫如爵,鄉黨莫如齒,輔世長民莫如德。惡得有其一,以慢其二哉!故將大有為之君,必有所不召之臣,欲有謀焉則就之;其尊德樂道,不如是,不足與有為也。故湯之於伊尹,學焉而後臣之,故不勞而王;桓公之於管仲,學焉而後臣之,故不勞而霸。今天下地醜德齊,莫能相尚;無他,好臣其所教,而不好臣其所受教。湯之於伊尹,桓公之於管仲,則不敢召;管仲且猶不可召,而況不為管仲者乎?」
二、背景說明及字詞註釋:
天時不如地利:天時,上天命定,可以完成某事的最佳時刻;得之則成,失之則敗,這是古人在舉事之先,便以卜筮、五行等術,推得之,依「神通」的來源而說,稱為依他通。就作戰而言,專指選定作戰有利於己的吉時。地利,指山川城郭的位置,其險阻堅固的程度。
人和:民心與士氣的和樂,亦即人民與國君,上下一心,團結一致。
三里……之郭:指最小的城廓,郭,是外城。
夫環……天時者矣:夫,語助詞。環是周圍。之,代名詞;按「去之」「畔之」「順之」的之,均同樣是代名詞。朱注:「言四面圍攻,曠日持久,必有值天時之善者。」
池:城牆外面底下,所挖阻敵的溝渠,俗稱護城河。
兵革:部隊使用之兵器、鎧甲。
委而去之:委,是放棄,去之,即離開此地;言不能守,而放棄他往。
域民:朱注:「域,界限也。」域民,即限止人民。趙注:「域民,居民也。不以封疆之界禁之,使民懷德也。」二者並通。
得道:得人和之道。
親戚畔之:親戚,謂內外親屬,禮曲禮疏:「親指族內,戚指族外。」畔通叛。之,猶「他」。
故君子……必勝:故通固,猶「雖然」。君子,有道德的國君。有不戰,朱注:「言不戰則已,戰則必勝。」
王:指的是齊宣王。
寡人如就見者:寡人,國君對人的自謙詞。如,將;意思是我將親自來看你。
寒疾:畏寒的病,也就是重感冒,不可以再吹到風。
朝將視朝:上一朝字,是指第二天早晨。視朝,王者臨朝聽政。
不識:不知。
不能造朝:造,前去的意思。朱注:「孟子本將朝王,王不知而託疾以召孟子;故孟子亦以疾辭也。」
東郭氏:齊公族大夫,姓東郭者的家裡。
昔者:昨天。
愈:同癒字。
孟仲子:趙注:「孟子之從昆弟,舉於孟子者也。」從昆弟即堂兄弟。
采薪之憂:臣對君告病的謙辭。禮記曲禮云:「君使臣射,不能則辭以疾,言曰:『某有負薪之憂。』」采是取擇,今通作採。薪即柴。憂即病。采薪之憂,簡單的說,因為忙於工作以致於生病。
使數人要於路:要,攔住。孟仲子連續派多人,阻止孟子於途中。
無:通毋字,不要。
之景丑氏宿焉:之,至。景丑,齊大夫。焉,指其家。
景子:即景丑,子,是古人對於男子的美稱。
倫:道、理。
子:汝。
未見所以敬王:未曾見到你有什麼尊敬齊王的言行。
云爾:肯定語氣詞。
乎是:於此。
禮曰……俟駕:禮,指的是禮記曲禮。父召無諾,言父親召喚,作兒子的當立即趨前,不可答應後再慢慢前往。諾,是答應之辭。君命召不俟駕,國君之命來召,當立刻上朝,不能等候車馬備好,再去。
宜與夫禮:宜,好像。與,連詞,猶「和」。夫,助詞,下同。禮,即指上面所引禮記的話。
豈謂是與:是,此。與同歟,下同。趙注:「我豈謂是君臣召呼之間乎?謂王不禮賢下士。」朱注:「孟子言:我之意,非如景子之所言者。」二說義同。
慊:音 ㄑ|ㄢˋ,不足、缺乏。
夫豈……道也:朱注:「夫此豈是不義?而曾子肯以為言,是我別有一種道理也。」按義,合宜的道理。
達尊:達是通;達尊,即人所共尊者。
齒:年紀。
輔世長民:輔助世道的改善,與教育人民的成長。
惡得:豈能。
慢其二:慢,是輕侮。其二,指齒、與德。
大有為之君:大有作為的國君。
學焉而後臣之:朱注:「先從受學,師之也。後以為臣,任之也。」
地醜德齊:醜,同「類」。齊,等同。趙注:「言今天下之人君,土地相類,德教齊等。」
相尚:相過,即誰不比誰好,指的是能成王霸之業。
好臣其所教:喜好臣下來請教於我。
不好臣其所受教:不喜好國君去請教於臣。
不為管仲者:指孟子自己。管仲行霸道,孟子主王道,故說管仲猶不可召,況我孟子還不屑為管仲這樣的臣子?
三、簡要翻譯:
孟子說:「談起戰爭一事,天時的重要,不如地利;地利的重要,又不如人和。譬如說,周圍只有三里的小城,外面環著一重周圍七里的外城,這樣的小國家將它包圍起來,天天攻打,卻不能取勝。從這件事來分析,這樣包圍起來天天以強大的武力來攻打,其發動戰爭之時刻,一定得到「天時」的算計,然而,卻不能取勝,可見「天時」的重要,不如城郭的「地利」了。城牆並不是不高,護城河也不是不深,使用的兵器和盔甲,並不是不堅固銳利,糧食並不是不多,然而軍民依然捨棄了城池的防護,軍民逃走,不肯死守。可見,「地利」的重要,尚不如「人和」呢!所以說,把人民「留居」在國內,不是依靠封鎖邊疆的界限;鞏固國防,不依靠高山深澗的險要;威服天下,不依靠兵器盔甲的堅利。能得『王道』的國君,就有多人幫助;而那失去正道的國王,就少有人幫助。少有人幫助的極點,連親戚都叛離他;多有人幫助的極點,普天下的人,都來歸順他。以天下所順從的人,去攻打連親戚都背叛的人,自然所向無敵。所以說有『德』的國君,不戰則已,一戰就一定會勝利。」
孟子正想要去朝見齊王,恰巧,齊王派人來說:「寡人本來要親自來見「夫子」的,但,因為受寒有病,不能受風,所以不能來了。明天,夫子如果願意來上早朝,我將勉強抱病登朝……不知,能否使寡人在朝相見?」
孟子答道:「不幸的很,我也有病在身,不能到朝廷裡去。」次日,孟子出門到齊大夫東郭氏的家裡弔喪,公孫丑勸他說:「昨天託病辭而不朝,今天還出去弔喪,恐怕不適合吧?」孟子說:「昨天有病,今天好了,為什麼不可以去弔喪?」
齊宣王派人來慰問孟子的病,並帶了醫生來,這時候孟子已經出門。孟子的堂兄弟一一孟仲子,對御醫說:「昨天有王命來召,因為孟子有點兒小病,不能上朝;今天病稍好,已趕緊上朝去了,我不知道他已經到了沒有?」並在暗地裡,派了幾個人在路上攔住孟子說:「請千萬不要回家,趕緊上朝一趟吧。」孟子不便回家,又不願上朝,不得以,乃到齊大夫一一景丑氏家裡住宿。
景子知道孟子的行徑,很不以為然。就說:「在家裡,是父子的關係至親,在外面,是君臣的關係最重,這是人類最大的「倫理」。父子相處以親恩為主,君臣相處以恭敬為主。如今丑只看見王恭敬夫子,卻沒有看見夫子,有所恭敬國王的言行呢!」孟子說:「唉!這是什麼話呢?!齊國的人,沒有一個肯拿仁義的道理,和國王談論國事的,這難道是認為仁義之道不好嗎?他們只是心裡說:『這種國君,怎麼配與他說仁義!』這樣看來,其不尊敬國王沒有比這更大的了。我則除非堯舜之道,別的不敢陳說於王的面前,所以齊國的人,沒有比我再恭敬國王的了!」景子說:「不是,我不是說這個。禮記曲禮上說:『父親有事召喚,立即去,而不只是答應去;國君有命來召,不等駕好了車,才出門應命。』今天您本來將要朝王的;但一聽得王命,反而不去,這似乎與禮的規矩,不大相合的樣子?」
孟子說:「我說的,豈是這些事呢?從前曾子說:『晉國、楚國的財富,是趕不上的;但他有他的富,我有我的仁;他有他的尊位,而我有我的道義;我有甚麼少於他的呢!』這話,如果不合義理,曾子怎麼能說呢?天下有三種受人共通尊貴的東西:爵位是一樣,年齡是一樣,德行是一樣。朝廷上,最尊貴的地方在於爵位;鄉里中,最為尊貴的是年齡;至於要匡扶世道,教育人民,就沒有比德行更受尊貴的了。這其中,人君只有爵位一樣而已,我們怎可輕慢賢者、長者的年齡,以及道德修養這兩樣呢!?所以,在歷史上有大作為的國君,必然有他所崇敬、而不敢隨隨便便一召喚就來的臣子。如果國王有事要商量,也只有親自前往他的住居那邊去「請教」。如果尊重賢德、喜好道義的心理,不能如此,這就知道這國君是不能有甚麼大作為的國王了。例如商湯對於伊尹先生,商湯先向他學習,然後任命他為大臣,因此不費力,就稱王於天下;同樣的,齊桓公對於管仲宰相也是一樣,也是先向他學習,然後任命他為臣,所以,不費力就能稱霸於諸侯。現在天下的諸侯國,土地的大小,大致是相似,道德的高低,也幾乎算是齊平,所以誰也不服誰,而有戰國七雄的爭霸。這沒有別的緣故,只因這些諸侯國的君王,喜歡任用他可以教令的人做臣子,不喜歡任用他可以相從受教的人來作為臣子。商湯對於伊尹,齊桓公對於管仲,都不敢隨意召喚他們呢;像管仲這種人,齊桓公尚且不敢隨意召喚!而我孟子,更何況是不屑做管仲這種人呢!」
四、結語:
本章句下第一章,是孟子說要得天下,首先要得民心。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是成功的重要關鍵;然而,天時稍縱即逝,地利亦無定則,唯有在「人和」上努力,君臣與民眾,上下一心,最能見效。所以自古以來,我們知道君子域民、固國,威天下,都是在於行「王道」,而不是依持地利、與天時。古人說:「得道者多助,而天下順之;失道則寡助,而親戚畔之。以天下之所順,攻親戚之所畔,必然大勝」,這是值得深思。
而章句下第二,是談到人君,以尊德樂義為賢;同樣的,君子也以守道不回為志。所謂君子守道不回,即不貳其德,本乎其明德,率性至於道,這才是真君子。當年武王尊呂尚,尊姜太公為尚父,可見身為領導者,如想在政治上有所作為,當必禮敬師儒,這樣自然師嚴道自尊,教育自然可以辦得好。但是今天的知識份子,更應該「抱道」「自尊」,怎能趨炎赴熱,只想扮演一位「御用學者」的角色?讀了此文,搖想當年的孟子,以道義表範天下,這真是不愧為『聖賢』之榜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