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說孟子第十八章
一、原文:
公孫丑章句上(二)之二:
「敢問夫子惡乎長?」曰:「我知言,我善養吾浩然之氣。」「敢問何為浩然之氣?」曰:「難言也。其為氣也,至大至剛,以直養而無害,則塞於天地之間。其為氣也,配義與道;無是,餒也。是集義所生者,非義襲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於心,則餒矣。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,以其外之也。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長也。無若宋人然: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,芒芒然歸,謂其人曰:『今日病矣!予助苗長矣。』其子趨而往視之,苗則槁矣。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。以為無益而舍之者,不耘苗者也,助之長者,揠苗者也;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。」
「何謂知言?」曰:「詖詞知其所蔽,淫辭知其所陷,邪辭知其所離,遁辭知其所窮。生於其心,害於其政;發於其政,害於其事。聖人復起,必從吾言矣。」
「宰我、子貢,善為說辭。冉牛、閔子、顏淵,善言德行。孔子兼之,曰:『我於辭命,則不能也。』然則夫子既聖矣乎?」曰:「惡!是何言也!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:『夫子聖矣乎?』孔子曰:『聖則吾不能;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。』子貢曰:『學不厭,智也;教不倦,仁也。仁且智,夫子既聖矣!』夫聖,孔子不居。是何言也!」
二、背景說明及字詞註釋:
敢問夫子惡乎長這句,是孟子學生冒昧的請問。惡,是「什麼」,指的是老師有什麼專長。
知言:根據朱注:「知言者,盡心知性,於凡天下之言,無不有以究極其理,而識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也。」
浩然之氣:浩然,指的是浩浩蕩蕩,無量無邊。氣,在中國有三種說法:一是「氣」,指的是透過米食,長養生體的「氣血」,這種「氣血」謂之「氣」;二是「气」,指的是充斥於大自然中那種供我們呼吸的「空氣」;三是「炁」,此特指道與義的凜然正氣。朱注:「浩然,盛大流行之貌。氣,即所謂『體之充』者,本自浩然,失養故餒,惟孟子為善養之,以復其初也。蓋惟知言,則有以明夫道義,而於天下之事無所疑;養氣,則有以配夫道義,而於天下之事無所懼;此其所以當大任而不動心也。告子之學,與此正相反,其不動心,殆亦冥然無覺,悍然不顧而已爾。」
至大,作「極」解。
塞於天地之間的塞,充滿,盡虛空遍法界的意思。
配義與道:朱注:「配者,合而有助之意。義者,人心之裁制。道者,天理之自然。」氣,因義、道而盛大,道義,得氣而伸張。
無是餒也:是,指道義。餒,萎靡。無道義即氣餒的意思。
集義所生:集是合,事事合於義理。
非義襲而取之:襲,竊取。朱注:「言所行一有不合於義,而自反不直,則不足於心,而其體有所不充矣;然則義豈在外哉?告子不知此理,乃曰仁內義外,而不復以義為事,則必不能集義以生浩然之氣矣。」
必有事……助長也:這幾句是說養氣須持以恆久,勿求速成。
宋人有閔……揠之者:宋人,宋國人。苗,是未長成的禾。揠,拔起。
病:疲倦。
舍:同捨,棄。
詖辭知其所蔽:詖,音ㄅ|ˋ,偏頗、不公正,也可當諂媚講。詖辭,偏向一方的說話。蔽,是遮障,也就是知道它的盲點所在。
淫辭知其所陷:淫,是放蕩、淫蕩,類似佛教中說的「綺語」。陷,是陷溺,也就是知道它「放逸」的地方。
邪辭知其所離:邪,是邪闢,乖離荒謬。離,是從哪裡偏離了正道。
遁辭知其所窮:遁是逃避、支吾。窮是困屈、詞窮理屈。按以上詖、淫、邪、遁,四者相因,為言之病;蔽、陷、離、窮,四者也一樣相因,這是心之偏失。
生於其心……從吾言矣:焦氏正義:「詖淫邪遁,生於心之蔽陷離窮,是生於其心也。此詖淫邪遁之言,造之目下,大有礙乎聖人治天下之法,故害於政也。若將此詖淫邪遁之言見之於政,則天下效之,三綱由是淪,百行由是壞,故害於事也。政謂法教也,事為……告子義外之言,不免詖邪,聖人復起,必從吾配義集義之言也。」一如台灣的政治人物,「口號治國」,一天到晚玩政治口號遊戲,疏於實質的行政施為,令人扼腕。
宰我……德行:善,是擅長;說辭即是言語。冉牛即冉伯牛,閔子即指的是閔子騫。
辭命:辭令,說話。
然則夫子既聖矣乎:然則,那麼。夫子,指孟子。既,已經。聖,指的是無所不通。矣乎,語助詞,但有意不盡的助詞。
不居:不敢自認為。
三、簡要翻譯:
公孫丑問孟子說:「請問夫子的不動心工夫,其長處在那裡呢?」孟子說:「我知道言詞的是非邪正;我善於養我的浩然盛大正直的氣!」
公孫丑又說了:「敢問什麼是浩然之氣?」孟子說:「這很難說呢。這個氣啊,極廣大無邊,而不可限量;極為剛強,而不可屈撓;若是以「直心」去長養,而不去毀傷它,就能充滿於天地之間。這個氣,是配合以正義、和道;沒有這個「道義」,「浩然正氣」就衰敗了!這氣,是積聚道義而生長的,不是外面裝飾的義所能取代得到的;行為有不安於心的,就衰敗了!我之前之所以說:告子並不知道「義」,乃是因他以為義,是在外的呢。我們平日的生活中,必以集義為事,而勿預期其效,心中「念茲在茲」,不可一刻忘記;也不要求急速的成效而想去幫助它增長。像宋國某人那樣,擔心愁苦他種植的的秧苗不長,而將秧苗拔高,然後累的頭昏眼花的回到家中,告訴他的家人說:『今天累壞了!我幫助秧苗長大了!』他兒子跑去田裡一看,秧苗都枯死了!現在天下不助苗長的人少極了!以集義養氣為無益,而捨棄了的,好比是不肯除草養苗的懶漢。知道養氣的好處,卻急著幫它長大,就好比是拔起秧苗的傻瓜;不但沒有益處,反而害了它!」
公孫丑又問說:「什麼叫『知言』呢?」孟子說:「聽了別人偏執一端的『詖辭』,就知道他的心,被什麼『盲點』遮蔽不明!聽了別人放蕩的『淫辭』,就知道他的心,為什麼會陷溺不拔;聽了別人混淆是非的『邪辭』,就知道他的心從哪時期開始偏離正道;聽了別人支吾閃爍的『遁辭』,就知道他的心,為什麼會想法『合理化』。這四種言詞,在心中產生,就會為害國家的施政,如在政教上表現出來,就會危害到國計民生之大事。有一天聖人若再出現,也必然贊同我這些話的。」
公孫丑說:「孔門弟子裡面,宰我、子貢很會說話,冉牛、閔子、顏淵長於德行,孔子兼有這兩種長處,尚且謙虛地說:『我對於辭令,卻不行呢。』這句話的意思是指今孟子兼有養氣、知言之長,那麼,夫子已經是個聖人了嗎?孟子立刻回答說:「哦!這是什麼話!從前子貢曾經問孔子說:『夫子是聖人了吧?』孔子說:『做聖人,我倒是還不能夠!我只是在追求學問上不厭倦,在教誨修行人上做到不倦怠而已。』子貢說:『求學不厭倦,這就是明智;教誨人不倦怠,這就是仁愛。人,具足仁愛,而且又能明智,夫子當然是聖人了!』這聖字,孔子尚且不敢自居,那我怎能稱得上是聖人呢!」
四、結語:
上一講中,我們談到孟子與告子,在培養不動心的「方法」上差別很大,告子認為「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;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」,很容易落入自我的「主觀意識」,不管人之信、與不信,從、與不從,答、與不答等看法如何,完全是他人的事,與我何干?不須反求其心,如此自然不易動心,如此少事少欲,自然易於得定,故能早於孟子之不動心,這有點類似佛門中的「小乘」;而孟子的主張則深遠廣大,他認為當「行有不得,反求諸己」,如此用心,慢慢入於『離』「我、人、眾生、壽者」等四相。心,圓滿,所以行道而有「得」於心,謂之『德』。故而,不敢有懈怠輕慢之心,時時戒慎恐懼,此為大乘菩薩之心,時念眾生,所以成就不動心不容易。
而這不動心,要有學理之根據,那即是「知言」的功夫。知言且明理,洞澈真理,自然邪說不能惑,如此信道必篤,養此浩然之氣,使堪當大任,而能不憂不懼,以義配道,川流敦化之妙用。達到「詖辭知其所蔽,淫辭知其所陷,邪辭知其所離,遁辭知其所窮。」可見,孟子之義理,確是本末兼顧,重視心性上的修養,也同時重視知言,方能養氣。今天,我們讀孟子之文章,是要細細體會,用心感受,才不會對不起他老人家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