淺談臺灣的「齋教」
一、前言
本刊的前輩(指的是中原週刊)作家黃榮洛老先生,在八十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發表了一篇"「和尚仔」名稱的由來傳說",筆者仔細的拜讀,對黃老先生,我一向最為尊敬,因此,他在文中要我們深入研究,仔細探討一事,我就時刻放在心中。這期間,我從大陸買進近二十本介紹佛教的書籍,也蒐集了國內相關的資料,並訪問了幾位清楚獅頭山 往事的一些地方耆老。這才發現,「齋公仔」的「和尚仔」其實是源於臺灣的早期佛教,而早期的佛教,一般的河洛人、或客家人稱為「齋教」。所以,在臺灣,人往生了,家屬要念經、做功德,請「齋公」,看起來是道教,其實他念的是佛教的經典。在三、四十年前,我們看到尼姑,不稱師父,叫「菜姑」。尼姑庵不稱叢林,叫「菜堂」...這些,其實都是「齋教」留下來的名詞。
佛教,它本身是包容性最強的一種宗教。例如,他傳到西藏,與原始土著的「苯教」結合,就形成了西藏的佛教--喇嘛教。傳到中國,與中國的儒家、道教結合,形成中國多彩多姿的佛教宗派—華嚴、天台宗以及禪宗、淨土宗....。因為佛教,它認為,眾生雖然業報不同,但是佛性平等,人人都可以成佛。所以佛陀開示:「八萬四千眾生,八萬四千法門」,所以佛教並不排斥任何宗教,只要您能依照佛陀開示的「戒定慧」三學,如法修行;言行舉止,符合「三法印」,您就能成佛。這種理論,來到臺灣,加上臺灣獨特的地理、人文,風俗習慣,以及悲情的歷史,演繹出臺灣的齋教。為了讓我們苗栗的鄉親,中原的子弟進一步對這早期臺灣的「齋教」有些認識,本文想從臺灣的歷史、地理、以及文化的發展三方面,來簡單的介紹臺灣的「齋教」。
二、不斷的政權更軼 悲情的歷史「情結」:
回顧臺灣的歷史,臺灣真是充滿了悲情。身為台灣人,我們的祖先,生活困頓,不得不向外尋求發展。早期,與日本浪人結伴,成為「太平洋的海盜」,而有「戚繼光平定倭寇」的一段歷史。到荷蘭佔有台灣,又逢閩南大飢荒,大量的飢民,不得不冒險穿過黑海溝,來到台灣。因而有「有唐山公,沒有唐山祖」的寂寞歲月。想當初我們的祖先,不向命運低頭,一定是很辛苦的從大陸,隻身渡海而來,開闢了一片天之後,好不容易的贏得平埔族女子的青睞,結婚生子,才正式定居並繁延下來,成為正式的台灣人。
這片土地,當中國早已是相當進步繁華,同時也是戰亂頻繁的明朝時代,才了解到澎湖的外海有一個孤島,名叫雞籠,也叫東番。而一五四四年,葡萄牙人在行經臺灣東部海面,赫然發現有一個這麼美麗之島,讚為「Formosa」。而這美麗的「Formosa」,我們在地的祖母這邊祖人,叫的可沒這麼詩情畫意,他們就叫做Taian或Taiwan,意思就是濱海之地。如果以漢語來翻譯,就是「台員」或「大員」。一直到公元一六八四年,「Formosa」被清政府劃為福建省臺灣府,臺灣才真正的叫為臺灣。雖然如此,但是我們的母語Taiwan,就成為我們永遠在國際上使用的正式名稱了。
這個孤島,在一五四四年,葡萄牙人幫我們讚為「Formosa」后。從此美麗的「Formosa」,就開始了它動盪的歲月。首先,在明朝天啟二年,也就是西元一六二二年,荷蘭人企圖攻佔澳門不果,轉據澎湖。當時明朝的守將告訴荷蘭人,這裡是大明的版圖,不可妄據,如果要,在黑水溝的另一邊有一個孤島,沒人要。果然,荷蘭人憑著高超的航海技術,於一六二四年佔領了臺灣。這是島上,除了原住民的部落、海盜等非正式的組織權力,建立了第一個政權。接著,西班牙人在一五七一年佔據菲律賓之後,也於一六二六年,沿著臺灣東海岸北上,到了蘇澳,並在淡水建了紅毛城 ,統治了北臺灣。一山不容二虎,在一六四二年,荷蘭人趕走了西班牙,也結束了西班牙人在北臺灣的十六年殖民統治。明永曆十五年,也就是一六六一年的四月,鄭成功在歷經長達十五年的屢敗屢戰,反清復明的戰役中,眼見反清復明的事業,一時無望,只好「轉進」臺灣,於當年的十二月趕走荷蘭人,正式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了第一個「漢人」的王朝。
一六八三年,原為鄭成功的部將施琅先生,率領著清朝的大軍,攻克澎湖,鄭克塽君臣議降,結束了明鄭祖孫三代的統治。這第一個「漢人」的王朝,前後共計二十二年。不過,當時的清廷並不想擁有這片土地,在漢人的眼中,這原住民與海盜雜居的部落,屬化外之民,也沒什麼經濟利益值得派兵駐守。尤其這個孤島,是個賊窩、海盜窟,因此清廷本來還想找回荷蘭人來繼續統治,以丟掉這燙手的山芋。還是在施琅的堅持,清廷才於第二年在臺灣設置一府三縣,隸屬於福建省。並派蔣毓英為臺灣的第一任知府,展開清朝統治臺灣為期二百一十二年的歷史。在這二百一十二年中,除了西元一八六零年,由於英法聯軍之役,清廷被迫在臺灣開港,外國勢力進入臺灣之後,滿清才發現臺灣的地位,相當重要,終於在一八八五年將臺灣單獨設省外。其餘的,嚴格的說,從一六八三至一八六零年的一百七十七年當中,清朝的統治,根本是不把臺灣當作中國的版圖。從臺灣有限的文獻中,我們可以很清楚的發現,清廷的對台政策是不理不睬的。我們的祖先,渡海來台,一方面要偷偷的逃避清廷海關的查緝,一葉扁舟,與大海搏鬥,尤其,穿越臺灣海峽這可怕的黑水溝,在航海不甚發達的那個時代,實在是一個前途茫茫的人間惡夢。好不容易在佛 菩薩的保佑之下,渡得海來,墾植耕地,一方面閩粵爭鬥,一方面漳泉械鬥,連同樣是泉州人,也有「上郊」與「下郊」的爭端,當然更要與原住民搏鬥....。我們的祖先,就這樣,在這塊土地上建立了家園。等到家園建立了,自己組織了鄉勇,奉上稅金,清朝的政府,才以「皇恩浩蕩」的態度,將這塊已開墾出來的家園列入清廷的版圖。
就這樣,由前山到後山,由南到北,清朝的政府,坐享其成的擁有了臺灣。我們的祖先,沒有怨言,只有感激。感謝我們的母國,承認我們是中國的一部分,更感激,大清帝國,「皇恩浩蕩」的派遣官員來給「我們」「教化」。在這孤島上的人民,身上流的,雖然有平埔族的血源,但是,他們並沒有忘記,他們是來自「唐山」,中國是我們的母國。雖然,滿清皇朝在臺灣的棄留爭論中,以及以後的鎖國政策下,把臺灣遺棄在海外的一隅,但是,台灣人民並沒有因為滿清的腐敗,中國的積弱不振,看不起中國。相反的,在未來的歲月中,臺灣卻充份表達了心在祖國的情結中。
前面已說過,當外國勢力隨著英法聯軍進入臺灣之後,日本,也以牡丹事件為由,來到臺灣。清廷才發現:這個孤島,原來具有價值,還是洋人心目中的「海天福地」。於是派遣沈葆禎先生來台,整軍經武,建設臺灣。沈先生以在大陸失敗的「同治中興」之洋務運動的各項措施,來經營臺灣,沒想到,「無心插柳柳成蔭」,沈先生就這樣奠下了臺灣現代化的基石。一八八五年,臺灣正式設省,首任的巡撫,就是劉銘傳。
沈葆禎先生的文治,劉銘傳先生的武功,一文一武,都是建設臺灣的大功臣,這是研究臺灣熱愛臺灣的中國人應該感戴的。沈先生的開洋務,辦教育,劉先生的興辦鐵道,設立煤、鐵等新興產業,使十九世紀末的臺灣,嶄露頭角,嚴然是東方繼日本而起的新興地區。可惜,中國積弱不振,甲午一戰,這新興的海島,馬上又被中國丟掉。雖然,「子不嫌父貧」,台灣人仍然推舉清廷的官員唐景崧為總統,拒絕日本,希望,獨立之後,成為中國的屬國。沒想到,清朝政府,對於台灣人的抗日運動,並沒有伸出援手,這一放,就讓臺灣成為日本國的一部分,並且長達五十年。這中間,滿清的官員張之洞,雖然也曾經透過駐外單位,聯絡外人,希望將臺灣國際化,比照遼東半島的例子,以「三國甘涉」保有臺灣,但也阻止不了日本人「無血進城」,順利的佔有臺灣。這也是除了「母國」之外,臺灣接受了的第二個外來政權。
日治的五十年,對五十歲以上的台灣人並不陌生。根據文獻的記載,日本領台之初,雖然有臺灣民主共和國的抵抗,但是,不到半年,在母國的袖手旁觀以及沒有外援的窘境下,臺灣已然是「孤臣無力可回天」。所以,日本人當時的施政重點是:一、土匪掃蕩,二、財政獨立,三、理番政策,完全是殖民的統治。不過,也許是上天偏愛勤快的台灣人,正當中國正陷入八國聯軍,慈禧的專橫霸道,民初的軍閥統治,中原會戰......等民不瞭生的黑暗時刻,臺灣卻莫名其妙的在明治維新,西化成功的日本管轄下,繼續劉銘傳治台後期的政策,引入西方的新式教育。加上,明治維新成功以後的日本,企圖心正熾,它不只希望建立大東亞共榮圈,併吞中國。還要南進南亞,成為東方唯一的霸權王國。因此,領台的中晚期,日本以臺灣為南進的基地,積極經營臺灣。一方面,設立博物館,植物園,動物園,以積極研究南洋的人種以及動植物,另一方面建設基隆港 以暢通日台航線,開發高雄港 以作為南進港口。為了永遠佔有臺灣,日本還積極在臺灣推行皇民化的教育。在社會建設上,國語家庭的推動,環境衛生以及治安的加強,都頗有績效。另外為了安撫本省同胞的漢文漢語情結,以及地方自治的意願,也陸續開放報禁並成立各種社團。例如:一九二一年蔣渭水先生等成立「臺灣文化協會」,林獻堂等策劃「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」,一九二七年成立臺灣民眾黨,一九二八年成立臺灣共產黨,一九三零年又有臺灣地方自治聯盟....同時,當時在「總督府的核准下,臺灣的報刊雜誌也如雨後春筍般的設立:如"臺灣民報"、"臺灣新民報"、"臺灣文藝"、"臺灣青年"....等。臺灣的割讓,匪以所思的是臺灣因禍得福的,得以在各種現代化以及半殖民統治下,避開了兵禍,得到進步。
國民黨政府接收臺灣,台彎人民曾滿懷熱情,寄予高度的幻想,期待來自「唐山」的「母國」會真正的把臺灣當成自己的版圖,把台灣人當成中國人,給台灣人帶來幸福。讓潛意識中存在已久「中國情結」隨著「勝利」,完全併發出來。當人們「敲鑼打鼓」迎接「祖國」的時候,才訝然發現,這些英勇的「祖國」部隊,原來是一群「軍容渙散」「紀律蕩然」的軍隊,而新來之統治者,他們的生活水準、文化素養以及民主的觀念,竟然落後我們半個世紀。不過,台灣人永遠「子不嫌父貧」,當文化人仍然在為母國的落後「撰文」「理由化」的時候,貪婪落後的統治者,以沒有道理的優越感,任意搜括欺凌,造成民怨。更由於生活上、文化上、價值觀念上的差距,使本省人對於來自大陸的統治者,由期望,而失望,到絕望,再加上各種錯蹤複雜的因素,以致於一件小小的查緝私煙事件,竟演變成成「二二八」事件。沒想到,這事件加上後來的白色統治,臺灣島上的精英,機遭屠殺殆盡,倖存者,從此不再奢談政治,台灣人剛萌芽的歷史、文化與政治運動發生了斷層。而中國式的宗教,便完全移植、取代了臺灣早期的宗教生活。
三、惡劣的自然環境 貧瘠的土地:
最近幾年,每年的冬季以後,臺灣的中南部都為了缺水而苦。事實上,中南部的缺水一事,並不始於今日。根據地理學家的研究,苗栗以南的中南部地區,它的緯度,正是全球降雨量最低的地方。例如同一緯度的撒哈拉沙漠,就是缺乏雨量所形成的沙漠。臺灣雖然有海洋的調節,但是,臺灣又是地處環太平洋新褶曲地帶,地狹山高,縱有少量雨水,也因坡度太大,無法儲藏。所以,在荷蘭統治臺灣的時代,臺灣的中南部,事實上還是一片荒漠。可耕的面積相當有限,也因為這個緣故,所以,在荷蘭人入主臺灣之前,臺灣的原住民,不管是平埔族還是現在的山地九族,雖然長久以來就住在臺灣,但僅能從事漁獵以及遊耕的方式生活,無法從事水田稻作的生產技術。所以,在荷蘭統治臺灣的時代,就積極的向海峽對岸的福建、廣東二省的沿海地區招募壯丁,前來墾荒。
當時,荷蘭將臺灣所有的土地,視為荷蘭國王的財產。並以設置在現在印尼雅加達的東印度公司為基地,對於前來墾荒的漢人,每一來台壯丁給予水牛一頭,水田五畝,令其耕種。所以,到現在,在臺灣,「水田五畝」叫「一張犁」。在臺北,有「三張犁」、「六張犁」就是荷蘭人留下來的名稱。此外,臺灣在很多地方還有叫「王田」的地名,這都是荷蘭人的標誌。在現有的文獻資料中,福建省在一八一二年,每一個人可以分配到的可耕種土地之面積,是零點八六畝。廣東省是一點五四畝。而相對的,臺灣到晚了七十多年的一八八七年,每一個人可分配到的可耕土地之面積,還有三點零六畝。從這裡,我們還可以深深了解到我們的祖先,當年流傳「臺灣好賺食」「臺灣錢淹腳目」,可是其來有自。在西元一六二四年到一六六一年的荷治期間,荷蘭人從一六三六年開始引進漢人到臺灣開墾土地,到西元一六四零年為止,短短的五年當中,移民人數就達一萬一千人。此後,移民人數的多寡就隨著大陸政局的演變,或增或減。但是根據荷蘭人的文獻資料--"被遺誤的臺灣"一文之記載,在臺灣繳交人頭稅的中國人,約有二萬五千人。可見,臺灣的土地雖然貧瘠,但是對在廣東福建二省的漢人來說,只要海禁一打開,立即湧來大批的拓荒客。
要命的是臺灣的地形相當古怪,單單一個臺灣小島,就被數也數不盡的溪流分割成一個一個小塊。我們單單以嘉義縣為例,主要的溪流就有北港溪 、朴子溪、八掌溪、曾文溪、楠梓仙溪、嘉南大溪、牛稠溪、三疊溪、石龜溪、赤蘭溪,從南到北短短幾十公里,就有十條主要的河流,而且落差大,水流急。也因為臺灣的這個獨特地形,早期的交通,都必須走船。例如臺南到臺北,就必需搭船,由安平港 到鹿港,再從淡水沿著淡水河 渡到萬華。這種地理條件的限制,使得臺灣的社會,格局不大,一個部落一個部落,小裡小氣。
不過,也由於外有臺灣海峽以及太平洋的包圍,內有無數河流的分割,這個獨特的地形,造成臺灣容易接受外來文化的洗禮,而彼此的分割,一個部落與一個部落之間,缺乏互信,各自為政。因此,在信仰上,荷蘭時期的基督信仰、明鄭時期的佛教傳入、滿清統治時期的羅教傳播、日治時代的神道信仰,都各有各的傳播對象,再加上原來流傳於原住民的神靈信仰,就激盪出臺灣各個地區有各自不同的習俗,並且各自有異於漢民族的宗教信仰。
四、齋教的淵源及其流變:
"齋",在佛教的本意是「過午不食」,也就是不食「非時」之食。在佛陀的時代,早晨,手伸出來還看不清楚手的紋路之前,是不能進食的。過午之後,就不能再進食。其他的時間,就叫做「非時」,根據佛律,是不準吃東西的,這叫做"持齋"。不過,在中國的大乘佛教,出家人是茹素、戒五辛的。所以很多人就把茹素、戒五辛的飲食叫做"齋"。
"齋教",原名叫"老官齋教",為明朝姚文宇所創。姚文宇生於浙江處州府的慶元縣,法名普善,著有「三世因由」一書。他自稱"初世姓羅,二世姓殷,三世姓姚"。所謂"初世姓羅",羅:就是指羅祖,也就是羅清。根據史料記載,羅清三歲喪母,七歲喪父,早年就懷佛道之心。到處求訪名師,潛修十三年,終於悟道。他根據苦修十三年的宗教體驗,寫了五部六冊經卷,號無為卷,並自開法門,廣收徒眾。其後世弟子,尊為「無為祖師」或「無極聖祖」。其教團稱為"無為教"。亦稱"羅教"或"羅祖教"。羅教在清朝統治臺灣的二百一十二年當中,分別由大陸傳到臺灣。從史料中可以看出,姚文宇是自我研習羅教之人,並非是羅教正統的續燈弟子,不過由於他修養日深,信徒日眾,同時,自稱初世姓羅、二世姓殷、三世姓姚,嚴然以羅教繼承人自居。繼承殷繼南,號稱「無極聖祖」。再加上他的弟子中,龍象輩出,門人號稱三千,其中,具有影響力的高足就有八十一人。因此,齋教演變成泛指羅祖信仰之宗教,而真正的老官齋教,為了分別,改稱為龍華教。
"齋教"何時傳入臺灣?根據鄭明志先生在「臺灣齋教的淵源及流變」一文中的說法,老官齋教是由一是堂派、漢陽堂派、及復信堂派分別傳入臺灣。一是堂派大約是在清乾隆年間由蔡普榮由福建傳入,漢陽堂派是在嘉慶二年,復信堂派則是與漢陽堂派的傳入,是在同一個時間。不過,復信堂派流行在中部地區,漢陽堂派則以南部地區為傳教的範圍。金幢教傳入臺灣,是在滿清領台以後,由文舉曾孫蔡權在臺南佈教,而先天教大約是在咸豐年間,由李昌晉與黃昌成來台傳教。不過,尹章義先生在「佛教在臺灣的開展」一文中,提到臺灣首任知府蔣毓英先生時說,觀察臺灣的佛教,有「持齋」、「誦經聽講」、「僧俗罔辨」...等情形,因而,在他的官方記錄中,認為臺灣佛教是「異端之教」。章先生根據這種說法,認為齋教的傳入,應是早於鄭明志先生在「臺灣齋教的淵源及流變」一文中的說法。他認為,隨著移民的東渡,在明鄭時代,或許已有「齋教」的形式存在。筆者也認為,人類的行為,不管是什麼事件,總是先有活動,人們才將活動本身,予以整理,方有信史的記錄。因此,移民的東渡,自然會將與大陸「相彷彿」的儒釋道,與本地的平埔族信仰,參在一起。為了整理,自然而然的將當時正流傳在大陸南方的羅教,當作主軸,而形成以「齋教」為名的臺灣信仰。不管同意與否,從明鄭開始,「齋教」就已成為臺灣相當流行的宗教。
根據連橫先生的「臺灣通史」之記載,在"卷二十二 宗教志"的"佛教"一節中,有如下的描寫:「臺灣齋堂之設,從者頗多。其派有三:曰先天,曰龍華,曰金幢,皆傳自惠能,而明代始分。」可見,在連橫先生撰寫臺灣通史的時代,齋教是被歸類為佛教的,且信徒相當的多。連橫先生認為齋教源之於禪宗的六祖惠能大師,而羅祖的師承,傳說很多,有的傳說羅清曾拜臨濟宗寶月禪師為師,或曾師事臨濟宗無際明禪師...不過也有學者認為,羅教顯然是民間教團,不能歸屬於中國正統的宗教裡去。不過,依筆者之見,佛教傳入中國已有千年之久,在中土已與儒家、道教結合,成為中國特有的佛教--禪宗。因此,明朝末年,戰亂頻仍的年代,一些新興的民間信仰,說它不能歸屬於中國正統的宗教,也有所偏失。
在連橫先生的「臺灣通史」的記載:「三派入台,以龍華為首,金幢次之,先天最後。」龍華的教徒,修行的層次,依序為:小乘、大乘、三乘、小引、大引、四偈、清虛、太空、空空等九品。空空是最高的等級,也是教主。金幢之教,但稱護法,餘為大眾。先天之中,又分三乘:拋別家園,不事配偶,專行教化,是為上乘。在家而出家,在塵不染塵,是為中乘。隨緣隨俗,半凡半聖,是為下乘。而這先天一派,大約在清朝咸豐年間,由李昌晉與黃昌成,領李道生之命,來台「開荒」,傳入臺灣。現在在臺灣相當流行,徒眾相當多的「一貫道」,雖然說是民國十一年由張天然「奉天承運」所創,並在民國三十五年傳入臺灣,但兩者之間,從教祖的譜系(一至十四祖都是相同)以及教義來看,應是系出同門。至於齋教的修行,連橫先生的看法是:「夫齋徒以修淨為主,禁殺生,絕五辛。可謂能清其體矣。清其體而後能澄其心,澄其心而後能絕其慮,絕其慮而後能明其性,明其性而後能通其道,通其道而後能悟生死,解輪迴,自度而度人。」不過,對於齋教的表現,連橫先生在文中也有很不客氣的批評。例如:他說「若乃假借淨修,潛行邪匿,情緣未泯,穢德彰聞,則又佛教之罪人也。」可見,當時的齋教的表現,在連橫先生以佛教的「戒、定、慧」三學來衡量,有褒,但也有期許。
迨至一八九五年,日本佔領臺灣,以武力鎮壓台灣人民的反抗。雖然「臺灣民主國」沒到半年隨即被粉碎,使得這些抗日組織轉入地下,假借宗教信仰,繼續反抗。尤以西來庵事件,齋教信徒受到牽連者甚眾。因此,當時的臺灣齋教等很多民間信仰團體,為了自保,遂與日本傳來的宗教聯繫,冀求自保。其中,齋教三派與日本佛教共同建立了「愛國佛教會」,並以日本的曹洞宗為領導中心,而齋教三派的信徒,也順理成章的成為日本曹洞宗的信徒。日治以後,日本積極的推動南進政策,一方面,以高壓的手段,要臺灣學習日本話、日本習俗、日本地理、日本歷史...並以臺灣為基地,推動各項現代化的工作。例如,臺灣全島的土地調查,戶政建立,甚至於宗教活動,都在嚴密控制之下。所以各派齋教的齋堂信徒,都需設置名冊,信徒的住址、年歲以及其他資料,都要呈報。
後來先天派長老黃玉階等有心人士,倡議在「愛國佛教會」之外,設立齋教聯合會,並另定一個「本島人宗教會規則草案」,希望結合道教及一般民間信仰的團體,成立一全台宗教總會。這個構想雖然未及實施,不過,在後來的宗教調查工作,由日本的丸井奎治郎,結合當時月眉山 靈泉寺的善慧法師、觀音山 凌雲禪寺 的本圓法師共組「南瀛佛教會」。其中,月眉山 靈泉寺的善慧法師本就是齋教徒出身,而當時負責臺灣島內的宗教調查工作的督導正是丸井奎治郎。丸井奎治郎本身就是日本臨濟宗的佛教學者,他以總督府內務局社寺課長之便組成「南瀛佛教會」,並自任為會長。所以,在民國十一年,於臺北萬華龍山寺成立的「南瀛佛教會」,實濫觴於齋教先天派的「本島人宗教會」這個構想。
在「南瀛佛教會」,列有章程十四條,將臺灣佛教、齋教混在一起,統一管理。這使得齋教漸漸佛教化,而齋教教徒也以佛教徒自居了。這使得長期以來,一方面被明朝政府視為「惑世誣民的邪教」,以及一些佛教領袖斥為「外道」、「魔種」的羅教傳到臺灣以後,被當時的官僚如首任知府蔣毓英等之非議。同時,來自羅祖的齋教徒也自認:「僧尼雖然穿法衣、剃髮,惟往往為了糊口才來出家,所以能守佛教戒法的人很少;至於研究教理濟渡凡世,即是相當困難的事,又住於寺廟不務生產。齋教信徒,雖然不著法衣、不剃髮,卻能通佛教教義,嚴守戒律,不愧為教徒;且勤於職業,不空費國用,即有所盡國民本分。」的這種瞧不起出家人的互相排斥現象,才真正獲得改善。此後,齋教被佛教接受,成為「在家佛教」,而齋教徒也名符其實的成為「居士」。例如,太虛大師於民國六年應善慧大師之邀,來台訪問,留宿、說法以及交往的人士,率皆是在齋堂及齋教的領導人。前不久,才圓寂的法雲寺住持上妙下果長老,原為齋教龍華派的太空,以一齋教領袖再皈依上覺下力老和尚,成為法雲寺開山祖師的大弟子。可見,在「南瀛佛教會」這個時期,臺灣的佛教、齋教已平行發展,甚至融在一起。
民國二十七年,七七事變發生,日本為了防止台灣人與中國互通訊息,同時,加強對台灣人的控制與安撫,積極推動台灣人「皇民化」,在宗教上,更著手進行寺廟的整理工作。純正的佛教,源於印度,比較沒有涉及民族的感情,但是,儒、道這源之於中國的民間信仰,對推動日本的「皇民化」是不容於日本當道。因此,主張儒、釋、道一以貫之的齋教,一律被整理,改為日本的神社。原有齋教的祖師像,俱受焚化,經此打擊,使齋教的元氣大傷。因此,在日治的最後幾年,人們只知道「神社」,而忘了「齋堂」。
臺灣光復以後,原有的齋堂,為了保持「佛教化」,再加上大陸的法師大量來台,延僧容易,因此,大多改為佛教的寺院,住有僧侶,成為道道地地的佛教叢林。只有少數的齋堂,改奉民間信仰的神衹,形式也與一般目前的本省宮廟沒有兩樣。另外,值得一提的是,有部份齋堂則又與大陸新傳入的羅教信仰合流,成立新的宗教,例如:慈惠堂 ,一貫道。至於,本土的臺灣佛教,也因民國三十八年的政府遷台,很多著名的大陸之高僧大德,紛紛東渡。加上政府的極權統治,使臺灣的政、經、社會很快的、完全的「中國化」。而大陸的大乘佛教,也因各宗各派的師父之傳戒與弘法,使正統的中國佛教得以在臺灣大行。如今,提起這曾經風行在臺灣的本土宗教,已被我們祖先奉行了數百年的「齋教」,忽然間銷聲匿跡。而這結合佛教、道教、儒家思想以及平埔族的靈媒信仰的齋教,似乎已被現代的臺灣人們遺忘了,想來,這真是令人感慨,也是十分可惜的一件事。
五、結語:
這兩三年來,國內一有選舉,很多人就會以「本省人」、「外省人」甚至於「河洛人」、「客家人」等「族群」問題,借題發揮,希望從中獲取更多的選票,以達到他的政治目的。這種做法殊不足取,也是很不了解台灣人。臺灣,我們從它的歷史,就可以看出,我們的祖先,是一群富有勇敢進取、冒險患難的的拓荒者。就如同美國的拓荒者,也是從英、法等西方國家,攜家帶眷,前往美國開拓他們的新天地。拓荒者,積極勇敢,豪邁而不自私,團結而不排外。這也是很多人認為「美國」是「移民者的天堂」,而臺灣何嘗兩樣?只不過,當年我們的祖先沒有美國人的幸運,能攜家帶眷,再加上,臺灣的先天環境,重重阻隔,使人與人之間,社區與社區之間,常因爭奪各種資源,以及語言的誤會,而產生很多不必要的械鬥事件。但是,我能來,當然的,更歡迎你也能來作伴的這種移民心態,正充分的表現在臺灣的人文與宗教上。
荷蘭、西班牙統治的時期,基督教天主教來了。明鄭時期的鄭成功祖孫三代,很多反清復明的中原人士,來到臺灣,也帶來了佛教。而滿清領台,盛行於大陸的羅教各派,也在「我能來,更歡迎你也來作伴」的心理下,分別的傳到臺灣各地。日據時,日本式的佛教與神道,當然的,也在當權者有計畫的引進,傳入臺灣。而原本流傳在平埔族的民間信仰,隨著民族的融合,讓這多種的信仰,互相激盪出臺灣之有別於漢民族的一一齋教,這一共、不共的宗教信仰。
這原本融合中國儒、釋、道與民間信仰於一體的齋教,守護著我們祖先,也是我們先民最重要的精神食糧。「它」代表著先民念念不忘的中國情結,也是台灣人「子不嫌父貧」的延續。後來,也因為這「中國情結」,而有無數次的抗日運動。在「西來庵事件」以後,信徒不得不與日本的當政者妥協,成為「日本佛教」「曹洞宗」的在家信徒,而齋教成為名符其實的佛教。後來,同樣的,齋教又因具有強烈的中國儒、道思想,不見容於「大和民族」的意識。於是,在日本「皇民化」的整理下,齋教,很可憐的、無奈的,又被轉成日本的「神社」。原來的宗教內容與宗教形式,被攔腰截斷。沒想到,光復後,這具有濃厚的中國儒家色彩,濃郁的漢人關懷之宗教,並沒有「光復」。反而因「政治」的因素,被有意無意的遺忘了。現在的台灣人,已不知道,臺灣有「齋教」這個信仰。
黃榮洛先生的文章中,提到「香花齋」、「榮華齋」、「紅頭法師」、「烏頭法師」...等名詞,多多少少與齋教有關。光緒二十年前後,由當時修志者留下來的"安平縣雜記"中就有這樣的記載:「佛事亦有禪和、香花之別....禪和派惟課誦經懺、報鐘鼓而已...;香花派則鼓吹喧鬧,民間喪葬多用之...鄉下僧少,均用道士,間有請禪和者。」同時,談到「菜堂」也有這樣的記錄:「菜公、菜婆者,即佛經優婆夷、優婆塞之類。...菜公亦能做香花、禪和諸佛事。」「榮華齋」應是齋教「龍華派」下所做的佛事之筆誤。同時,根據中央研究院 民族學研究所出版的「人類學家的博物館」一書第六十八頁,臺灣漢人民間宗教的記載:「法師與道士為臺灣民間宗教儀式之主要執行人,前者行紅頭法術,為人收魂、添壽、驅邪、治病等;後者係道教之司祭者,持道教科儀而行法事,俗稱『師公』。臺灣之法師有閭山教、徐甲教、客仔教等...臺灣之道士一般均屬天師派,少數自稱老君派。」可見,「法師」應屬民間信仰,在這裡,就不再細究。不過,從黃榮洛先生的文章中,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出,在臺灣不管是閩南、或是客家人,在佛事的處理上,都是相同。儀式上,縱有「香花齋」、「龍華齋」的佛教形式,或是延請「紅頭法師」、「烏頭法師」等道士主法,但是課誦的經懺仍是以佛教為主,而其過程也參雜著儒、釋、道與靈媒的信仰。
回顧我們的祖先,漂洋過海,離鄉背井,來到這片土地上,由於土地的貧瘠,加上政權的不斷更軼,經常生活在困頓與不安之中。內心的「痛苦」、「空虛」、「鬱卒」、以及「不安全感」,可想而知。來到這裡,如何「成家」?如何「立業」?是他們最重要的課題。因此,在日常的生活中,他們除了要加倍的努力,以求溫飽,另外一方面,更需要強有力的「精神慰藉」,以填補內心的空洞,與滿足安全感以及被愛、隸屬的需要,完成自我,讓生命活得更有意義。所以,社會的組織,政府的保護,不能長期穩定而健全的話,宗教的生活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。佛 菩薩是他們祈求的,而觀音媽祖更是他們日常生活的靠山,而周遭依附在石頭、大樹的精靈,只要是對他們有益的,能滿足他們內心深處那份渴望「安全」「愛」以及「被愛」,永久「隸屬」,可以依託的,管它是屬於什麼信仰,他們都要。這就是結合傳統的儒、釋、道以及民間信仰於一身的「齋教」,在這裡傳播,在這裡生根,也在這裡滋長的原因。今天,雖然「不依王者則法事不立」,齋教因「時」、「空」的因素,不容於日本的當道,以致於式微。光復以後,沒想到又因「時」、「空」的不對,終至消失。但是,我們別忘了,齋教,這曾經是台灣人的宗教,他可是撫慰過我們千千萬萬的祖先,陪著他們一路走了過來的一盞明燈。
(介紹臺灣的齋教,本來只是為了回應黃榮洛先生的一篇文章。但是,一寫下來,卻發現牽涉到很多臺灣的史實。因此,本文的完成,雖不是學術論文般的嚴謹,卻也齋戒沐浴,不敢掉以輕心。這期間,有很多的朋友和我一齊蒐集資料,也有很多地方耆老不厭其煩的給我指導,這都是我要深深感謝。謹以此功德,回向全體開發臺灣的列祖列宗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