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央日報副刊93.7.30,登出「王道還」先生的「自細視大者不盡」一文。文中說,今年一月,美國發射的兩艘火星探測車順利登陸火星,全球矚目。所有媒體都轉載了探測車傳回的火星地表照片。一時之間,我們似乎對火星有了新的知識。至於是什麼知識,由於大家都很興奮,就不成問題了。其中,王文點出「所謂知識,包括已知與未知兩部份,有已知,就會衍生出許多問題,迫使我們承認未知的存在,燃起求知慾。」而「我們憑什麼確知某事?」這根本問題,的確讓人困擾。
文章中,王道還先生指出,這個「知識問題」源自西方的蘇格拉底-柏拉圖傳統。柏拉圖對話錄中,《泰阿泰德》(Theaetetus)專門討論這個問題。在這本對話錄中,蘇格拉底自稱是「產婆」,專長是將別人的思路完整地接生出來。也就是說,蘇格拉底不只想知道你知道什麼,還要你原原本本地交代,你憑什麼認為自己知道。最後,令人困惑的,也是有趣的是,蘇格拉底的接生行動,總是造成胎兒流產的後果。
從柏拉圖的「心物兩元論」開始,主張人藉由身體感官,接受外界之各式各樣的訊息,但由心靈內在形成概念。這就有點類似佛法中的「色、受、想、行」的身心互動過程,以建構「知識」。人類的心靈,必須透過有系統、有步驟的邏輯思考、分析,這過程我們簡單歸類為「理性主義」。亞里斯多德則認為,真實只依賴在我們感知的具體外在事物,因此研究心靈,要以觀察外在世界來回朔,這稱為「實徵主義」,透過經驗與觀察,來了解人們如何獲知識。到了17世紀,法國哲學家笛卡爾,曾說過:「我思故我在」,是理性主義的代表人物,而英國的Locke洛克,大家都知道他則是實徵主義者。到了18世紀,希臘哲人Kant康德,試圖整合理性與實徵兩派,但是效果有限。不過,幾個世紀下來,宇宙人生的真相是甚麼,其研究雖然都各有成就。但,很遺憾的,這些或失之「主觀」的思維,落入自以為是的「偏見」;或落入「零碎」的實驗,想要在無量無邊的事事物物中,以「控制性」的環境之實驗結果,來詮釋「不控制性」的人文社會,其結果當然是費神多,功效可疑。這就是不瞭解「緣起性空」的盲點。
所以「有沒有直接證據」,為什麼相信這知識,的確有趣,也困惑著所有讀書人。
針對「知識問題」,佛教的創始者——本師釋迦牟尼佛,就有相當「智慧」的答案。
佛陀指出,宇宙大自然以致於個體,都是「空性」的,世間沒有「不變性」的東西,也就是說,世間唯一的真理,就是「千變萬化」,這無常變化的本質,就稱為「諸行無常」。而一切人、事、物,都是因緣假合,小至微塵物質、事情之處理、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乃至大如宇宙星球的生滅,都是「因、緣」假合,沒有獨存性的,所以稱為「諸行無我」。而這「無我」,就是「知識」本身,也沒有絕對的對錯,所以蘇格拉底雖自稱是「產婆」,希望將別人的思路,完整地接生出來,卻是「蘇格拉底的接生行動,總是造成胎兒流產的後果。」
古希臘人知道感官容易受欺矇,因此希望透過數字,純理性的思維,以建構真正的「知識」,結果當然還是失敗。因為,不管是站在感官的知覺所建構的「經驗主義」,還是理性的推理,世間沒有「實有性」的東西,所以當柏拉圖在《理想國》中說過,人類與宇宙實相並無直接接觸,只能藉助推理,才能發現純淨的絕對理念。可是,時空在轉變,再如何推理,所建構的實在性,也是「類似」的一種錯覺而已,因為實在性是不可得的;實在性不可得,也即是空,那是「涅槃寂靜」。而這「緣起性空」,是認識「知識」,建構「知識」,運用「知識」的三個法則,簡單的稱「三法印」。
(一)、諸行無常:佛陀告訴我們,一切事物的形成與消失,都有一個「因果」法則下,在這個法則下,宇宙的現象,不斷地「緣起、緣滅」,遷流變化,生生不息。其中,沒有什麼「永恒」不變的,唯一的不變,就是這千變萬化的「無常」。這諸行無常的真理,是從「時間」的面向來說的。
(二)、諸法無我:「我」這個字,在佛法裏有它特殊的定義,並不是單單指世俗人所認知的「我」。一般人總以為,宇宙的事物,有一個獨立存在的東西──我。可是,佛陀告訴我們,存在的事物,都不過是「因緣和合」的假相,包跨我們的身體,是由許許多多的器官、細胞組合而成,沒有什麼是可以獨立自存的。其他的如一幢房子,看來好像是整然一體,然仔細推敲起來,房子是由眾多磚、瓦,木、石所合成的。五指伸開來,「拳頭」就不存在了。同樣的,國家是由土地、人民、主權所合成的,人是筋骨血肉髮毛爪齒所合成的。可見,物體是因緣生的,只有假相,沒有實體。要把這些「現象」解構,最後就是分析到了一微塵、一電子,「微塵、電子」,甚至於現代科學家的「DNA」研究,基因,也還是因緣的假相,沒有什麼「永恒」不變的、獨存的個體。這諸法無我,是從「空間」面向來說的。
(三)、涅槃寂靜:宇宙的現象,雖然不斷地「緣起、緣滅」,遷流變化,生生不息。這種現象,就是宇宙、自然與人事物的「實相」。這實相,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自然能量。既是能量,就「萬有引力」,不管是相吸、還是相斥,就自然有『緣生、緣滅』。人了然於此,面對日常生活的情感、理智,都不執著,順著「大自然」的軌則,清朗自在,這就是「涅槃寂靜」。
不過,知識的建構也不是可以隨便說說而已,它必須是「科學」的。
感官的知識,容易實驗,也很快獲得眼前效果,所以是現代知識的主流,以及基礎科學教育的核心概念。但只有將經驗資料,加以抽象化,透過理性的思維,知識才能不斷成長,也才有意義。統計學上說,在可容忍的「誤差」範圍內,都是有效的。這就可以解釋要求百分之百的「接生」行動,到最後總造成胎兒流產的後果。不過,人類在建構「知識」的過程中,必須本乎良知良能,才是「真知」。『荀子』說:「人何以知道?曰:心。心何以知道?曰:虛壹而靜。……虛壹而靜,謂之大清明」。「良知良能」又是甚麼?老祖宗就以「人心,天心」來比擬,朱子以人心為人欲,道心為天理,也就是自我認知,不能建構在「人欲」上的經驗或思維,它必須符合「天理」。這樣人欲淨盡,天理流行的認知,才是有用的「知識」。同時,我們必須以大公無私的心,不自私自利的淨化理念,面對「諸行無常」的宇宙,以「諸法無我」的態度,不斷的將新經驗,修正舊知識,以慈悲、智慧,及勇氣,為人類開創全新的認知。
基於此,佛陀在金剛經上,很謙虛的說「法上應捨,何況非法?」
所以「知識」本身,不管是築基於「經驗」,還是透過「理性」的建構,也是「因緣和合」的假相,它是不斷在「演化」、「成長」的,我們要覺知,更要運用,以利益人生,但絕不能執著。要過有意義的人生,必須以「如是」態度,學習新知;面對所有的人事物,以「慈悲與智慧」,才能過「清朗自在」日子,所以要「法上應捨,何況非法?」